他好像哭了,我有點愧疚,但終究還是沒伸出手安慰他。
“不是,我不是……”,該怎麼說呢?我根本沒法向他解釋啊。
“罷了。”,他擡頭看着我,随着垂眸,一滴淚從眼角滑下,隐于下颌。“殿下好好休息。”,顧成靖說完這句話,穿好衣服,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又哭了,又是因為我。
我記憶中顧成靖幾乎沒哭過,就算小時候也一樣。沒有女尊的禁锢,他是威遠将軍的長子,年少習武,天賦努力俱有,就算在人人修行人人尚武的貴族圈子裡,他也是最出衆的一個。
他不愛哭,也不愛笑。顧成靖很嚴肅,很冷靜,很理性。不論是什麼武功,師父向來隻教一回,怕過不了考核,我就日日纏着他替他父親再教一遍。他不溫柔,做不好會兇我,但不會像師父一樣用闆子打手心。
我受了委屈也會去找他,他雖然自己不哭,卻看不得我哭。吃完藥去他那有蜜餞,心情不好他會帶我去放紙鸢,犯了錯被師父訓完他會抱我在懷裡給我擦眼淚,等我睡着之後再自己回屋。
他不讓我叫他哥哥,不讓我叫他名字,他說他是我師兄,我是他的師妹。但我不聽,師父不在的時候我仍叫他哥哥,時間長了,他也不再管我。
他們都說我要報聖上之恩,他帶我們到了上界,所以我要做最鋒利的劍,替皇帝分憂,蕩平外敵。我要報顧家的養育之恩,長大要嫁給顧成靖,做他的妻子。
我就是這麼做的,我随顧令雪和顧成靖出征,當個不知名的副将,在無人知曉的地方用他們教我的功法大敗敵軍,然後将光榮獻于皇帝,将功勳交給顧家。
我不想這樣。我不想習武。我不想殺人。我不想打仗。
但我願意嫁給顧成靖。因為他愛我,除了兄弟姐妹,沒人像他這樣愛我。
他帶我去看梨花,我和他說:“我最喜歡梨花了。”
“那每年梨樹盛開的時節,我都帶你來看。”,他看着我,笑着承諾。
後來發生什麼了呢?
後來我被陷害了,帝王的猜忌是誰都無法掙脫的枷鎖,那些人說我要反,可我哪有能力造反?我縱有千般本事,也隻不過是顆一直被牢牢握在手裡的棋子,區區一顆棋子,哪有本事攪動整盤局勢呢?
顧家會救我的吧?顧成靖會救我的吧?陰暗濕冷的牢裡,唯一支撐我的就是過去點滴和他的回憶。他沒說過愛我,我回想着。我總是問他愛不愛我,但他從來不答,也不是不答,他會“嗯”一下表示同意,卻從沒說出“愛我”兩個字。可我知道他是愛我的,他點頭時,眼睛裡明明就寫滿了愛意,他隻是不說,他從不說。
然後我死了,死前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我被顧成靖放棄了的事實。在我和顧家之間,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家族和自己,我是顆棄子,沒用了就被丢掉了。
我恨啊,怎麼能不恨?憑什麼說不要就不要了?
魔氣吞沒了我,堕了魔的神魂再也無法回到上界,我連複仇都不能。帶着絕望的恨意,我被投進了輪回。
我記不清在魔界那一世的事情了,但是大概過得也很不好吧,因為我死後再次大鬧酆都,砸穿了蕭瑎的大殿,然後被他抓了起來,特殊的方式壓住了魔氣,寒泉給我重新塑造了一個軀體,我得以回到上界,實施我的複仇。
再見到顧成靖是一個下午,彼時我已經拿到王位,但我還不相信當初是他主動放棄了我。于是我約他見面,他瘦了,又長高了點,比以前更冷漠了。我明明回來了,就站在他面前,可他說不認識我。
再過一段時間,我看到了他身旁的女子,與我一樣的水色眼眸,看得我都有幾分晃神。顧成靖對她好溫柔,他叫她“靈兒”,他會對她笑,帶她去做以前對我承諾過的事。
他是不是被人用了什麼藥算計了?以至于神智不清了?我一度這樣懷疑。
直到我注意到他時不時望向我的複雜的眼神,看到他越來越差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重的黑眼圈。直到我在梨花盛開的季節隻身前往,碰見他和他的妻子,他對那個女人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溫柔模樣,冷淡地回應着她滿懷愛意的目光,然後在看到我的時候情緒崩潰,拉着我的手對我說,他錯了,他很想我,求我回到他身邊,完全不顧身後人震驚而悲傷的目光。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哭。
啊,是這樣嗎,懦夫。
我沒原諒他,我怎麼可能原諒他。那天之後,他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我們同為朝中武将,見面會保持同僚的體面,冷淡又疏離地打聲招呼,但也就此為止了。
明明剛才還很困的,此刻卻是一點都不想睡了,我側躺着曲起身子。被我放在床頭的黑玉卻突然亮起。
“我找到辦法了,來嗎?”,是蕭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