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左右我踏出房門，四下漆黑，惟照明燈獨亮，驟然發覺在這個城市我已經失去了黃昏。最近實在念舊得很，大抵還是因為秋天到了吧。一想起那時秋日黃昏，我或是乘媽媽的電瓶車我們走到入莊口，或是和阿柒在後山山頂蕩秋千看日落西山飛鳥歸巢，或是待在家裡替媽媽燒火煮晚飯看動畫片，我心裡就由衷地燃起一股非常強烈的抗拒感，情願囿于過往，不願邁步向前。

最近反複想起十五年前喜歡的一部動畫片，叫做《小牛向前沖》，那時大多數時候我同媽媽在家，阿柒在鎮上讀書，爸爸在外打工，因此我和媽媽相處時間是最長久的。白日裡我去村小讀書，媽媽上坡幹活，中飯我回家吃，借機享受會動畫片，再去上課，然後下午下學回家。那時候我還不像現在這般覺得秋天徒有傷感，相反，因着第一次上學就是在秋天，所以在我心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下午歸家，有時媽媽還沒從坡裡回來，我就先同好友阿瑞玩耍一會。阿瑞家離我家統共隻隔了一條小路一戶人家一條胡同（此前我和阿柒拔草喂兔的那條），用不了十步就能從我家門口走到她家門口。阿瑞生的強壯，看起來就很有力氣，但又不是胖胖的。我會爬樹也是阿瑞教的，她家門口挨着學校院牆有一棵光杆樹，具體是什麼樹種我已經不記得了，那時我倆在她家門口玩，她兩三下就爬上了樹，然後又叫我來爬。我從沒爬過樹，不得要領，隻能做一些無益的蹬腿運動，倒是給樹底部磨掉一層皮。阿瑞從樹上跳下來，告訴我該怎樣腳上使力，怎樣手扒樹幹，最後好歹是給我教會一點，可憐的光杆樹受兩個孩子摧殘一下午，本就光溜，這下更甚。像之前提到的，我和阿瑞除了在她家門口玩，最常在的是我家對面款爺門口，用楊葉疊舀子頭，首先對折葉子，然後橫着把葉子尖那邊折到葉柄根部，再把上面兩片折下來就疊好了。其實大多數時候是阿瑞在陪着我，畢竟她随時可以回去，但還是陪我等待。後來有一次是媽媽去東邊油坊打油，我跟着同去，大抵剛下來果子油坊忙得很，等了三四個小時都沒打完，見我實在等不住了，媽媽就先把我送到阿瑞家待着，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好像根本就不會流動，我在阿瑞家起初我倆還能玩玩鬧鬧，坐坐她家的沙發，摸摸她的小象玩偶，到最後大約将近十點了媽媽還不來接我的時候就已經無心其他，隻是很焦急很委屈。最後終于等到媽媽時，也是困得不行，幾乎已經坐在沙發上睡着了。

等到媽媽推車從路盡頭出現，也到了回家的時候了。我們告别，各自回家。媽媽開了門，卸了車，喂了兔子喂了狗，然後去準備做飯。我活力滿滿，竄東竄西，像個尾巴跟在媽媽後頭。飯做好後我們坐在茶幾旁吃飯，這時候大約就到動畫片開播的時候了。媽媽從不和我搶電視，每次都是和我一起看動畫片，但我發現其實她并沒有在看電視裡究竟在演什麼，好多次我回頭去看她，她隻是端着碗出神地盯着某處，我知道她在或思或慮着什麼，然而具體是什麼卻又不是我能明白的。最後電視裡已經唱起片尾曲，一天也接近尾聲了。小時候理解尾聲，那是明天有新續集，現在理解尾聲，卻總要憂慮是否有明天。

實在太過于想念，我最近又把這部動畫片拿出來看，希望從中找到一點點當時的思緒和感情，終究是避免不了以現在的眼光來看待每一個角色、每一處劇情的發展。與此同時，當我再度打開這部塵封多年的動畫時，猛然發覺一集居然隻有短短二十餘分鐘。人們常說記憶中非常清晰的畫面原是如此模糊，我總是一笑而過，然而當身在其中時，才會真正明白其中的含義。這麼多年啊，我根本從未成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