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道:“那夜還未曾細看,今晨我見到這尊瓷像的面容,才理解了聖人所言,它确實長得與那位貴人有三分相像。”
鄭淙神色幾變,終是露出一個苦笑:“你……想說什麼?”
“阿兄若是喜歡飛天仙女,我可以給你畫一幅圖,從前我畫過的。”
“不必了,畫的又不是這個,不一樣。”
“阿兄喜歡的并不是那尊瓷器,而是那瓷器相象的人。”
鄭淙眼神一變,“你都猜到了?”
“我會為阿兄保密。”她試着勸他,“阿兄,佛祖能度苦難,但度不了有情人。情之一字,需得自度。況且,這無果之情,若被人知,說不定還會禍及整個荥陽鄭氏。”
鄭泠見他惆怅,還是選擇直接告訴他,“可我都能猜到,日後見了這尊瓷像,旁人興許也會猜得到。”
“又或許,第一個猜到的,并不是我;而是那個,刻意摔碎瓷像的人。”
故意摔碎瓷像的人……
當夜鄭淙并未細思,現在聽了鄭泠的一番話,他猛然想起那夜聖人的歎息:“可惜,終是有緣無分,一場空。”
粗枝大葉的他,後知後覺,驚起一陣冷汗。
鄭泠見他面露恍然,便繼續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更甚至,也會連累到她。”
見鄭淙的眼睫眨了眨,鄭泠換了個方向勸他:“可她是無辜的。她背井離鄉,被族人送到長安進獻給太上皇,隻身留在長安,後又被聖人納入後宮,本就遭到民間病垢,說她共侍父子。阿兄片面相思,于她更是一種負重和傷害,聖人性本多疑,熟知日後會不會因此芥蒂,對她抛之棄之。”
“我……”鄭淙面上一片頹然,“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割舍不斷這片情……阿泠,你不明白,你不會明白的……”
鄭泠确實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冥頑不靈,無可救藥地喜歡上天子的女人。
簡直不要命了。
依照他如今這幅執迷不悟的模樣,料想這份喜歡,非一時沖動。
怕是情根深種,由來已久。
她歎了口氣,反問他:“你喜歡她什麼?因為她的容貌?”
誠然,她不得不承認,連自己同為女子,都忍不住會因為那絕世的容貌,喜歡那位新羅貢女。
“膚淺。”鄭淙看了她一眼,閉眼關上了聊天的通道:“情不知所起……你跟本不懂情,不懂愛,我為何要跟你說這個。”
鄭泠走前,最後勸了一句:“阿兄,你不能再執迷下去了。養傷期間,你自個兒好好想想。”
她回去自己的院落,屋中女蘿和金钏,還在一點點仔細粘那尊飛天仙女像。
鄭泠也加入,在旁邊看。
她看着瓷像的眉眼,喃喃自問:“問世間情為何物?”
兩個丫鬟打趣她:“郡主每日看這麼多話本,怎會不知情為何物?”
“你們也每天聽我念這麼多話本,你們來說,情是什麼?”
金钏道:“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誼。”
女蘿:“是比翼雙飛,心有靈犀的默契。”
“是舉案齊眉,朝夕相處的和睦。”
“是一見鐘情,再見傾心的命中注定。”
鄭泠不置可否,笑道:“你們這出口成章的才能,哪天什麼時候也寫本話本給你們郡主看看。”
兩個丫鬟笑成一團,“我們可沒這本事。”
鄭泠覺得她們說的都有道理,但那些都是建立在正常的男女之情上,是她們看過的所有話本裡,結局美滿的各種形式。
這些結局裡,唯獨沒有人寫過阿兄那一種,一眼就能看得見的悲劇。
鄭泠搖搖頭,不想了。
這事,局外人,管不了。
*
聽到鄭淙醒來的消息,鄭太後特意派尚宮來送了些補品。
慰問鄭淙之後,尚宮說太後思念榮甯郡主與國公夫人,便按照太後的口谕,将鄭泠和崔氏請進宮。
她有幾個月沒有進宮看姑母了。
上一次進宮,還是聖人與太後為她賜婚的時候。
她換了身正式的服飾,與崔氏跟随尚宮一同入宮。
路上,崔氏問尚宮:“太後可是有要事吩咐?”
尚宮畢恭畢敬回答:“奴婢不知,隻知道來前,太後也命人去請了崔柱國一家,以及右仆射。”
鄭邺白日在皇城中的政事堂處理事務,竟也被太後請進了宮。
兩人對視一眼,皆感到怕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進入長慶殿,隻見李環也在此間,坐在上首,笑眯眯地看着她們的參拜。
同在殿中的,還有鄭邺,與崔家三人——上柱國崔摯及其夫人,右武衛崔忱骦。
鄭太後比崔氏還要年輕幾歲,才三十出頭,然已兩鬓斑白,看着比崔氏還要蒼老。
自從三年前,太上皇退位之後 ,鄭太後便挑起前朝國政,與天子一同治國,操勞至此,以至華發早生。
鄭泠很敬佩自己這位姑母,一個女子,也能成為一個政治家,在朝堂翻雲覆雨,運籌帷幄。
鄭太後見他們到來,問了鄭淙的情況之後,便長話短說:“此次召見你們,是想着将鄭崔兩家的婚事提前,恐夜長夢多,擇日不如撞日,便是明日吧。”
鄭泠心下一驚。
他們的婚期本定在臘月廿八,根據兩人的八字,合出來的好日子,距今不過半個月而已,就在眉睫之上了。
如今這般焦急提前,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