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的年月裡,每個因家中獲罪,被送到這裡的大家閨秀,都會格外應激,有些人忍受不住,當場撞柱自殺,以求解脫。
教坊姑姑看了眼殿中的柱子,想到在剛才不久前,就撞柱死了一個鄭姓的花季女子。
鄭泠的鎮靜讓教坊姑姑有些刮目相看,然她閱人無數,還是在鄭泠微微發抖的身軀,和她微微顫抖的聲音裡,看出了一絲害怕。
合該有這樣的反應才對。
若真是無所畏懼,除非那不是人。
教坊姑姑揮了揮手,有人丢了一身司内統一規格的石榴色的舞姬服,在鄭泠腳下。
鄭泠緊緊抿唇,彎腰拾起,從中拿起那件白紗制成的诃子裙,妥帖穿上之後,覺得胸前有些勒,低頭一看,竟然勒地半個胸部都暴露在外。
那鎖骨之下一寸的地方,一顆鮮紅的朱砂痣,盛放在胸前,尤其醒目。
剛才的難堪,在此刻穿上了這件不合身的衣裙之後,并未消散。
她本想說這衣裙小了點,但觀此間的人,無論年紀,穿着除了顔色不同,樣式幾乎差不多也是如此,便明白了這是為什麼。
這等服飾本就是為了取悅權貴,才設計成的如此,時值春末,外衣更是輕薄的如若蟬翼,比她夏日獨處閨中,納涼穿的衣裙還要暴露。
她不由微微皺了皺眉,旋即将差點說出來的想法咽了下去。
教坊姑姑打量着她的每一個微表情,看見她露出的嫌棄之意,随即是隐忍,遂漠然地對她耳提面命:“我是教坊司的掌事——裴淑宜,此後你的衣食住行規矩歌舞,都由我教導,你可以叫我姑姑。”
“這裡可不是什麼善坊,這裡于男人是天堂,于女人是地獄。入了地獄的女人,不論你從前是誰,是什麼高貴身份,進來了就給我徹底告别從前,忘記那些金貴矜嬌的過去。”
“你聽着,進來的人入了賤籍,再難出去,在這裡就隻是個低賤的官妓,隻有被剝皮拆骨,取悅權貴的份。想要少受點罪,最好收起你的脾氣,盡快适應如今的身份。”
這一番敲打的話,連同剛才除去鄭泠的衣裳,都是教坊司曆來對新進來的人的一番考量。
一是為了教她們認清現實,磨滅她們的脾氣;二是為了檢驗她們的身體是否有疤痕瑕疵。以此來分這些人的三六九等,相對應的安排她們的層次,該伺候幾品幾階的男人。
如若接受不了這基礎的第一關,後期那些更為突破她們接受程度和受教思想的事,才是真的人間地獄。
鄭泠聽後,一顆心如沉到了深淵,曲指重重掐了掐手心,痛到她咬牙。
良久之後,她回應了一個‘是’。
裴淑宜結合這一系列下來,鄭泠的反應,給她發了一個雕刻芍藥花的木牌:“茲有罪臣之女,鄭氏十四娘,充入教坊司,為上等伶人,賜芍藥符牌。”
這等以花排行的規矩,鄭泠略知一二。
從前大豫以牡丹為尊,洛陽城中的牡丹為群芳之首。一切牡丹花、紋樣、形狀的東西,也僅供皇室宗親和名門望族能夠使用。
隻是在這教坊司,以花喻人,便用的是完全寓意相反的花式。
在這裡,上等為芍藥,下等為杏花。
皆是将此間的女子比作空有姿色,輕浮多情的形容。
鄭泠眼睫輕顫,伸手接過這枚芍藥木牌,心如死灰,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
這一天,閉門鼓響起之前,陸續有百來個在京中的鄭氏旁支女眷,和其他不願降服的舊臣女眷,被送了進來。
荥陽鄭氏一族,建樹百年,遍布各地,留在京中的人口,除了在京為官的嫡系一脈,其餘分布在别處的旁支,反倒是逃過一劫。
是以鄭泠在教坊司并未見到太多的鄭家女子,這對她來說,也算是不幸中的僥幸。
與其全部折在這裡,外邊那些天高皇帝遠的鄭氏族人,或許還有隐姓埋名,改頭換面偷生下去的機會。
可是在當天,鄭泠親眼見到有三個女子,因受不了這種遭遇,選擇撞柱、跳井、自缢等方式,自殺身亡。
前兩個是直接當着衆人的面,快到出人意料,拉都拉不住,就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第三個是在晚上放飯時,有人發現她不在,遂去找她,一開屋門,就見到房梁上懸挂着一具了無生機,僵硬的屍首。
而教坊司的人,對此三樁人命,毫不在意,負責善後的人,漠然地擡出屍首,運送出去……
當天晚上,鄭泠就因驚吓過度,于睡夢中忽發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