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刀捅進心窩的榮令蓁此時覺得時間凝固了起來,腦中的自己從孩童到為人婦,匆匆多年一瞬而過。死前的憤怒漸漸消弭,嘴邊也緩緩彎起了一個小角,一切都在此刻停下,她的周遭從未如此靜谧過。隻是沒想到這一日回來的這樣早,誰能想到今晨她還在與他橫眉冷對,而此時她卻倒在血泊中呢?不想死前,想起的第一個人竟是他?
雪色漸漸迷了榮令蓁的眼,耳邊卻漸漸響起了旁人輕喚她名字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清晰。
盛京城下了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雪下得又密又緊,上一片鴨羽追趕着下一片鴨羽,你追我趕的齊齊落在了青灰色的瓦片田間山林,将天地染成一色,官道上緩慢的行駛着一列車隊,風雪之中偶然聞得幾聲咳嗽聲。
馬車内俨然是另一番天地了,錦被絲枕金絲暖爐映得卧在侍女身上的姑娘格外的虛弱。呼吸急促的姑娘猛然的睜開了眼睛,兩旁服侍着的侍女一時竟忘了如何是好,怔愣片刻後忙湊過去,在她的額上試了試溫度,榮令蓁火熱的額間忽的被這一隻冰涼的手碰了碰,她啞着嗓子叫了聲:“晴空?晚照?”這是她的兩個貼身侍女。
榮令蓁顧不得身上的不好受,登時坐直了身子,把晚照的手拉了下來,細細的凝視着近在眼前的晚照。晚照還是記憶裡的模樣,圓圓的臉蛋兒上一雙圓圓的眼睛,嘴唇卻總是抿着,總是迷糊着,如今她看起來也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吉安榮令蓁醒來,晚照露出了個笑容,問她:“姑娘可是餓了?”
不待榮令蓁回答,一道清脆沉穩的聲音便先已響起,晴空不帶半絲戲谑之意的戲谑:“是你餓了吧?”
晴空與晚照一個沉穩一個活潑,兩人總是喜歡鬥嘴!但晚照早已在被她許了人,不久前還抱着孩子來國公府探望她呢?想到這裡,榮令蓁的表情漸漸變得不可置信起來,她……她這是重生了?
一抹苦笑在她的臉上浮現,誰能想到那一刀沒将她了結,反而還要讓她再重來一回?對于自己的死因,榮令蓁隐約猜測是與陸元歎或國公府有關系。畢竟陸元歎殺了那麼多人,仇家多得數不過來。不過此時尚在欣喜和迷茫中來回彷徨的榮令蓁無暇想那麼多,心裡隻把陸元歎罵了幾萬遍!隻是自己都尚且被當街刺殺,不知陸元歎是否無虞?
榮令蓁的不對勁讓兩個十幾歲的丫頭不知所措起來,晴空拿出手帕在她的臉上拭了拭,溫聲勸慰:“姑娘,既然三小姐與老爺都點了頭,甚至王爺王妃都應了這門婚事,那想必定有其道理,您也不要太過憂心。”
榮令蓁點了點頭,她卻比誰都要清楚,雖然三姐夫使了手段逼迫了三姐嫁與他,可他對三姐是好的,至少在她死前,他都是好的。
此番送嫁途中,榮令蓁的确是生了場大病,在京中盤桓了半月有餘,她就跟着大哥還有晏文昭一起回了葉州,此後兩年多的時間裡年一直在葉州,直到皇帝密令大姐夫進京,兵戈相交半年後,大姐夫承襲大統,她跟着姐姐以及葉州将領們的家眷一同入了京城。
想她上一世不知如何就死在他人刀下,榮令蓁就是一陣頭疼。
“蓁蓁?”馬車外傳來大哥的聲音。
榮令蓁扼住了心頭的萬般思緒,由晴空挑起了簾子,她打起精神露了個頭出去,外面的雪已經小了許多,她的二哥榮聿還是那個模樣,方正的臉上濃眉大眼,端的是通身的正氣堅毅,此刻他年輕的臉上滿是愁容。榮令蓁叫了聲:“二哥,”她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把她重活了一回的事說出去。隻是伸出手去,撥了撥他狐毛領上的落雪,忍着鼻頭的酸意,繼續說:“以後我再也不惹事生非了……”不讓家人操心。
後半句話榮令蓁到底沒有說出來。
榮聿俊毅的臉龐上多了些笑意,眸子裡的憂愁也散了些,粗的生了繭子的手捏了捏榮令蓁溫熱的手,還未說話,便聽得他身後傳來一句:“你不惹是生非那還是你?”
那是晏文昭的聲音。
“表哥,我說真的!”榮令蓁無比認真的看着晏文昭,因為他生前的最後一句話便是——蓁蓁,表哥先去一步,此生護你不住,是表哥對不住你。
聽聞她清脆的聲音裡依舊有濃厚的鼻音,晏文昭嘴角的笑意迅速斂去,問她:“又哭了?”
此人是榮令蓁姑母的獨子,自榮令蓁有記憶以來他與姑母就住在榮家,自小便與她一同長大。十五歲的他比一般高大男子來說身形個頭都偏瘦小,巴掌大的臉上的五官也頗為秀氣,雖說看起來有些孱弱,讓人忍不住心生偏愛與憐惜,但他卻十足是個挽弓射箭、行軍打仗不在話下之人。
這樣的人卻為了她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不值當。
“沒有,剛醒而已。”榮令蓁嬌俏的臉上露出了抹笑意來,撒嬌這件事,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在他們面前她還是做得得心應手。
晏文昭的堅毅臉上露出來點糾結,最終還是開口說:“外面風大,你還是鑽到馬車裡再睡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