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層被風吹起一角的小簾中白馬上一紅衣男兒一閃而過,帶動一片風雪随他而去,也因此馬車邊吹起了陣輕快的風,幾片雪花抓住時機猝然閃進了車裡,榮令蓁被這幾片雪花攪的不安起來,撫了撫自己的鬓發與額前的細碎劉海。晚照忙将小簾壓好,隻聽得外面少年清越朗然的聲音傳進來:“二郎快些,林大哥就在前面!”
是他。
他的聲音順着風雪一道飄到了榮令蓁這裡來,像是回溯了時間一般,她的心境忽如第一次見他。心雖有猶疑,可素手依然伸了出去,掀起了小簾的一角,側頭往外看了看,不遠處白馬上一個火紅色的背影,那是還是少年的他。一陣風過來,小簾的縫越來越大,那個火紅色的人影忽然動了動,轉頭向她這裡看了一眼,榮令蓁連忙放下了小簾,一顆心砰砰直跳,連手都有些微微顫抖。
“二郎,這是去冬獵了?”林宗靖的聲音傳來。
“本想踏雪尋梅,卻不想獵了幾隻野兔,今日是運氣不好卻也是好。”他的語氣裡帶着幾分得意歡快,清冽明快。少年狹長明亮的眼睛帶着久别重逢的驚喜,睫毛上已經有了一層白蒙蒙的薄雪,俊俏非凡的臉上因一路奔馳而升起了些紅暈,即使如此也不減他身上天生的貴氣,反而越發的豐神俊朗、神采奪人,仿佛一個不染凡塵俗氣的仙人一般。
榮令蓁的眼前再一次浮現蓋頭被揭起時他的那雙眼,那是兩柄淬了毒的利箭,不論何時都能将她刺的體無完膚,她恨他,恨自己,恨時機。一時恨意無處可洩,一掌拍在方才拉開小簾的那隻手上,白皙的手背上很快浮現出來紅印子,晴空晚照二人相視了一眼,忙拉着她,以防她再繼續傷自己。
好在他們沒有寒暄幾句,林宗靖将她們送回榮家在京城置辦的宅邸,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他招了招手叫榮令蓁到跟前,榮令蓁抿抿嘴還是提着裙子跑向了他。他身形高大,濃眉大眼,相貌也算是上乘,看順眼倒也有幾分可靠可說。
“做什麼?”榮令蓁還是怨他生生斷了允和哥哥和三姐的姻緣,于是一往的沒什麼好氣。
“我聽到你和你三姐說的話了,我會對她好的。小蓁兒,你再替我美言幾句,可好?”林宗靖耐心的托自己的妻妹多多寬自己妻子的心,誰還能認出此人竟是在風月場橫着走的人物?
榮令蓁擡眼瞧着他的面色,小心翼翼中帶着幾分希冀與讨好,在他期盼的目光下,榮令蓁轉開眼,一副不情願的做派,隻癟癟嘴:“我告訴你,我可不是為了你,隻是為了我三姐!”
林宗靖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松了下來,後退兩步,誠懇的行了個禮,一邊道:“姐夫先謝過小蓁兒了,以後定和你姐姐一同為蓁蓁選一個稱心如意的郎君。”
榮令蓁側過身避了他的禮:“我告訴我姐姐去!”
林宗靖跨了一步就攔住了她的去路:“别别别!姐夫不說了,不說了,明日讓我家妹妹帶你們去選些好東西可好?”
上一輩子她跟林宗靖根本就沒有這般平靜中還帶着幾分輕松的談話,那個時候她也根本就沒正眼瞧過那個卑鄙無恥的林宗靖。林宗靖隻有一個妹妹,喚作林翠沉,她對林翠沉印象極為不佳,陸元歎的幾個妹妹也極不喜那位暴發戶,此人頗為小氣,還喜記仇,為人刻薄,總之不是個好相與的。
京中大門大戶的姑娘們沒幾個與林翠沉交好的,一半是看不起她的家世,一半是她的确不是個惹人喜愛的主。見她不說話,林宗靖又問了一句:“蓁蓁還未來過盛京城吧?不若在京中多住些時日,陪陪你三姐?”
榮令蓁習慣性的撅了噘嘴,擡頭看着他點點頭:“三姐夫可要記得你說的話。”
林宗靖愣了愣,臉上立刻浮現出來笑容,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來,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讓他有些飄飄然,連忙點頭:“姐夫記得,記得!”話畢,他便大步跑開了,跑向三姐的房門口,在外面喊:“阿菀,蓁蓁方才叫我三姐夫了!她叫我三姐夫了!”
房間裡忙着收拾箱籠的女使們手中的動作不停,卻是個個垂了眼向坐在鏡前的姑娘,榮令菀聽出來他的驚喜與激動,隻是這般行事未免過于輕浮,隻好悶聲吩咐:“丹桂,還不快去!”
正在往衣櫃裡放衣服的丹桂抿着笑意:“姑娘,我說些什麼?”
“你就說,我知道了,讓他快回去。”榮令菀無奈的嗔了她一眼,這丫頭準是故意的。
丹桂笑着挑了簾子出去,對着大雪裡立着的林大公子福了福身:“姑娘說她知道了,請您快回去,免得讓寒氣入體,再生了病可不好。”
榮令菀聞言垂眸淡淡的笑了笑,不過是嫁做人妻而已,他若能一世如此,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她亦能做一個好妻子。隻是情意這種東西,她是不能分出些給他了。
榮令蓁站在廊上無聲的笑了笑,轉身回了自己的小院裡。這雪下的真大,胸口某處的溫熱與跳動,讓她站在簌簌的落雪中長長的吸了口氣再緩緩呼出去,她是真的重活了一世,活着真好,為着那些沒什麼由頭的氣執拗了那麼些時日,愛恨情愁,此時看來都極為短暫,比之于一生,太短了。
他的人生,她是不該出現的吧?他們的結合是彼此痛苦的開始,她過不慣深宅大院的日子,身側又無人與她攜手共赴那龍潭虎穴,失望與恨意漸漸代替了曾經的心動與戀慕。陸元歎那個表裡不一的僞君子,一想到她死後陸元歎就解脫了的榮令蓁就渾身的氣,但更多的是一種得知結局的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