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令蓁搖搖頭避開了他眼中那類似關切的目光,一手提着裙擺,一手拿着葉子遮在頭頂,向他走過去。走到陸元歎的身邊時,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陸元歎的目光頭落在探她的發間,她頭上的頭上簪着的小蝶钗下兩顆飽滿的珍珠上積攢的雨水正一滴一滴緩緩的落着,像是珍珠下又綴了幾顆琉璃珠一般,垂到她頸間便消失不見。頭頂樹葉的聲音越來越大,陸元歎再次望了那支小蝶钗,喉結微微動,瞥她一眼,看到她幾乎濕透的衣服,邁開了步子,向山洞的方向走去,并未轉頭的對她說:“跟上。”
榮令蓁依言跟在他身後,擡起眼睛來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比以前還要瘦,而與此同時她也發現了他走路時微微有些遲緩,右腿分明是受了傷。但她無法開口關懷,即使心中迫切的想知道,但理智尚存,她就不允許自己關心他。
終是跟在他身後一語不發的走到了山洞下的土坡邊上。此時的土坡格外泥濘,比第一次爬更難,榮令蓁雙手抓住坡上的草木,腳剛上了兩步便整個人向下滑去。在身後的人伸出手時,榮令蓁卻用盡全力的拉住了兩側的蔓藤,緩緩的又爬了上去,裙邊已經被沾滿了泥水,顯得她狼狽又可憐。
在她猶豫要不要伸手之際,陸元歎已經攀了上來,二人相繼進了暫時栖身的山洞中。榮令蓁坐下後看着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不自在的開口:“相……想一想,你不會真的死這裡吧?我看你不僅吐血了,腿也好像傷了,别死在這裡真讓我給你送葬。”
陸元歎目光微動,察覺到了她話頭裡欲言又止,隻說:“不勞費心,死不了。”
榮令蓁滿不在意的挑挑眉,不再說話。二人漸漸靜默下來,惟餘雨聲驅趕着洞中的靜默。因着身上的衣物已經濕了個透,榮令蓁瑟縮成了一團,緊緊抱着自己。二人沉默着,外面的雨聲就更大了,一滴兩滴千滴萬滴的落在枝葉溪流間,榮令蓁越聽越覺得眼皮子沉起來,耳邊一直有雨聲,但是她卻漸漸聽不到了,模模糊糊的閉上了雙眼,靠在山壁上睡了過去。一整日她都緊繃着,睡也睡的不安穩,夢裡自己死去的慘狀一遍遍重複來回,不由讓她更加昏沉。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山洞裡她的呼吸聲變得勻稱緩慢起來,陸元歎轉動轉動了脖頸,向裡面看去,此時山洞裡的光線已經很是微弱了,他和她之間好像也隔了許多層灰蒙蒙濕漉漉的霧氣,以至于看她都看的不那麼真切。
為此陸元歎還特意凝神看了看她,她整個人瑟縮成了一團,額前的碎頭發亂亂的搭在那裡,那雙像葡萄的眼輕輕的閉着,尖翹的小鼻頭下的原本紅潤的嘴唇已經變得有些紫了,臉色也是格外的蒼白。
陸元歎輕聲說了一句“失禮”,而後伸手過去,撥開她的碎發,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歎了口氣,轉身出了山洞,山谷中已經風停雨歇,甚至月亮也緩緩的鑽出了層層雲幕。他望向先前找好的山洞,趁着月色穿過溪流,徑直朝那處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榮令蓁半夢半醒之間,一陣清風吹了進來,四下蟲鳴鳥叫的聲音倏然響起,四肢的麻木讓她無法動彈,此刻她是真的醒了過來,可洞中卻安靜的詭異,頭腦暈漲,嗓子疼的發緊,擡眼看去,原本該是靠在那裡的陸元歎此刻卻不知去了哪裡?
榮令蓁心中那根緊繃着的弦忽然像是斷了一般,胸中的憤怒怅然以及失望痛苦齊齊湧上來,但她咬牙忍住了就要宣洩出來的眼淚。哭泣無用,對他有期待更是不必,她早應該看清楚。
即使他丢下了她,也并非是不可。
隻是她禁不住問,為何呢?
在怅然和憤怒過後,榮令蓁顧不得舒緩還在麻木的雙腳就半站了起來,粗重的呼吸聲與腦袋的鈍感悉數傳來,讓她知曉自己或許是染了風寒,但此時顧不得許多,貓着腰向外面鑽了出去,顧不得天旋地轉,她靠着山壁,平複了呼吸。天上一輪圓月散發着清亮的銀輝,照的周遭亮堂如晝,四野無人,月明星稀,濕冷的土腥氣與草木芬芳将她瞬間包圍起來。
這一切忽然像是一場夢一樣,慢慢變得不真切起來。月光泛着慘敗的光,照的山谷裡的一草一木都像是魑魅魍魉一般,不僅散發着幽幽白光,還不停的在嘲諷她。榮令蓁靠坐在洞口,吸了吸鼻子,揩去眼角溢出來的溫熱淚水,不可抑制的猛烈的咳嗽起來。整個山谷裡她的咳嗽聲被無限放大,明明是個無風的夜晚,但榮令蓁卻好像冷的渾身都在顫抖,下一刻就要倒下一般。說是憤怒卻比憤怒多了些無端的埋怨,說到底她還是沒能完全的放下自己對他的執念。她靠在山壁上,耳邊嗡嗡,聽什麼都像是隔了層棉花一般,不真切卻又能夠聽到。執念依舊在,可她卻能細細的品味自己的心境了,隻要他是他,不管他是好是壞,不論是前世今生,心一旦為他動了一刻,就無法輕易止住,猶如覆水難收一般。
而此刻天地間隻有她一個人,聽着萬物沉寂中帶着生氣的聲音,在這刹那間,她忽然醒悟,他和她原本隻是兩個陌生人,即使她存着些隻有自己知道的心思,但他并不是,而他原本就可以丢下她的,想到這裡榮令蓁心裡隻覺得空落落的,想怨又知道自己不該怨,她和陸元歎沒有任何的關系,依照陸元歎的性子,抛下她也應該是平常事。
況且,隻要此刻她還活着,怎會走不出這個山谷?再不濟,她也能多活幾日,撐到靜兒來救她。少了誰,月明依舊會月明,萬物依舊繁盛,她也會活下去。
右側的山泉水還在滴滴答答越發顯得此處幽寂,隻是樹蔭草叢中忽然一陣窸窸窣窣,榮令蓁想到了白天裡見過的那條蛇,榮令蓁的心一下子攥緊了起來,她靠在山壁上,竭力穩着心神,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隻見她指節泛白緊緊的捏着自己的衣角,貓腰靠在洞口邊,屏氣凝神一動不動,但又是一陣響動,一個人影竄了出來,像是從天而降一般,他又忽然出現在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