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回雁的詢問出乎林昙的意料。
兩人隻見過一面,僅有的兩次交流都算不上友好,關系沒有好到可以送彼此回家的地步。
林昙不知道江回雁突然這麼問是真心的,還是在假意客套,借捋耳邊碎發的動作緩解心中的尴尬時,目光不經意地一轉,看見嚴飛背影狼狽,腳步匆忙,走得比之前更快。
林昙頓時明白,江回雁這句話是說給嚴飛聽的,是在提醒嚴飛他不僅認識嚴飛,也認識自己。
這就對了。
林昙客氣說:“不用了,我……”
“你是林昙嗎?你好啊,我叫江凝波。”江江,也就是江凝波,和網上一樣自來熟,打開車門,從駕駛座跳下來,歡快地打斷了林昙拒絕的話。
她連跨幾步上前,挽住林昙的胳膊問:“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吧?不用客氣,我這個人最熱心了!”
林昙認識江江的時候,她還是個高中生,不管是學業上還是生活上,林昙都給了她很多建議,還真不用和她客氣。
她也很感謝江回雁的出手相助,可她真的不想上車。
車上兩個人,一個是她相識很久的網友兼學妹,她認得對方,對方不認得她。另一個是她上一任相親對象,兩人之間有過兩次主動和拒絕,一人一次,本來已經扯平,現在江回雁幫她解決嚴飛,她再次欠下人情。
上車,面對江回雁,她會很尴尬;面對江凝波,她有暴露的風險。
兩種情況分開來,都不算很可怕,可二者疊加,在江回雁面前暴露她和江凝波的關系,等于承認在這對兄妹對她一無所知的前提下,她早已對二人了若指掌。
代入江家兩兄妹的視角,林昙都覺得自己是一個擁有上帝視角、滿口謊言、躲在暗處換着身份戲耍别人的騙子。
可江凝波已經下車來邀請她了,不上車,有點不禮貌和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氣……更重要的是,就算拒絕了對方同行的邀請,之後還是一樣要答謝他們今日的出手相助,逃不過去的。
林昙頂着江凝波熱情真摯的催促目光,思緒紛亂,最終在不斷高升的心虛、焦急、尴尬、為難等多種情緒的碰撞下,她放棄了掙紮。
“我住在山景公園那邊……”林昙和江江通過語音,次數不多,她怕被江凝波認出,說話時不自覺放輕了嗓音,“……順路嗎?”
“順路!”江凝波笑嘻嘻地開口,“十幾分鐘就能到!”
她牽着林昙到了車另一邊,殷勤地為她打開車門,“副駕駛放了東西,你坐後面吧。”
林昙隻顧着維持冷靜和慶幸江凝波沒認出自己的聲音了,糊裡糊塗就上了車,坐進去後才發現自己和江回雁中間之隔了一個真皮座椅。
林昙努力裝出淡然的神情,朝着江回雁禮貌地點了點頭,視線收回時,看見了中間座位上放着的一沓文件和幾張檢查單。
檢查單應該是江回雁今日複查的結果,林昙一眼掃過,覺得有點奇怪,可具體哪裡奇怪,她又說不上來。
那是别人的隐私,她不好過多窺探,于是把這事抛之腦後,專心僞裝平靜去了。
江凝波則充當了司機的角色。
她不知道林昙就是被她放鴿子的網友學姐,一看她的相貌和氣質,就覺得會是江回雁喜歡的類型,再一聽她姓林,立刻猜出林昙就是那個讓江回雁自尊心受損的相親對象了。
難得她哥對一個女孩産生好感,給兩人制造機會是妹妹應該做的。
把林昙拉上車,她系好安全帶,發動引擎,走出一小段路後,透過後視鏡往後看,看見江回雁拿起一旁的檢查單翻看起來,林昙則擺弄起手機。
兩個人毫無交流。
江凝波眼珠子轉了轉,說道:“剛才沒過紅綠燈呢,我哥就看見嚴醫生在糾纏你了。他為什麼糾纏你啊?他是你男朋友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林昙在心底叫苦,咬了咬牙關,低聲回答:“不是。發生了點兒誤會。”
江凝波好奇追問:“什麼誤會啊?”
林昙一個頭兩個大,磨蹭了下,用一種很哲學的方式糊弄她:“就是本來應該周一下雨,實際上卻周二下了,類似這樣的誤會。”
江凝波搖頭,“聽不懂。”她又問:“哥,你聽得懂嗎?”
江回雁頭都沒擡,聲音淡淡地回答她:“周末,茶餐廳,一男一女。她化了妝,是精心打扮過的。你覺得她是來幹什麼的?”
江凝波恍然大悟:“哦,相親啊!”
成年人的适可而止在這個眼神清澈的愚蠢大學生身上,并不适用,江凝波點破了林昙極力遮掩的事情。
林昙忍住暴露網友兼學姐身份讓她閉嘴的沖動,深吸一口氣,直截了當地回答:“是,我是來和他相親的。”
江回雁隻要說也聽不懂就好,他偏偏提醒了江凝波。林昙很難懷疑他不是故意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林昙隻好敞亮地承認了。
反正在對她有好感的上一任相親對象面前,承認自己是來和别人相親的,不舒服的不會隻有她一個人。
可惜她小瞧了江回雁。
江回雁笑了一聲,聲音很輕,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又像是在不屑地嗤笑。
林昙沒忍住向他看去。
墨鏡遮住江回雁那雙總帶着朦胧風情的雙眼,也為他添了幾分肆意與不羁的潇灑。似是感受到林昙的視線,他臉一偏,轉了過來。
林昙立刻坐正了,把目光移向前方的江凝波。
與“江江”認識的這麼多年,林昙沒少聽她吐槽家裡的事,尤其是江回雁這個哥哥。
細數江凝波對江回雁的形容,從“睚眦必報、尖酸刻薄、心高氣傲”等中華傳統負面詞彙,到“資本家、霸權主義、列強思維”等充滿近代色彩的貶義用詞,無一例外,都在訴說着江回雁的真實性格中強烈的攻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