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荷包落進手心,馮蔓柔呆呆地捧着,腦子有些懵。
北安最尊貴的公主,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女兒,竟然會為一個勾欄院裡的妓贖身?雖說梨白還不曾侍奉過客人,但到底是從奴販手裡買來的,誰知道身子還幹不幹淨……
沈夫人見她還在發呆,急忙伸手擰了她一把。馮蔓柔這才回神,迅速堆出笑臉來,“夠了,夠了!”
宋落疏看向沈夫人,“本宮口渴了。”
“奴家這就去沏茶,殿下稍坐。”沈夫人臉上挂着笑,朝宋落疏福了福身。
馮蔓柔兀自呆怔着,一邊跟在沈夫人身後步下木梯,一邊喃喃自語:“公主怎會要他?枉我在他身上花了那麼多心思,就盼着他能為我雲裳閣多賺些銀子!如今這棵搖錢樹沒了,我去哪兒再尋這麼好看的一張臉來?”
半晌,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猛然頓住腳步。
公主既願為他贖身,想來定是極喜歡他的。那她之前對梨白做的那些事情……
馮蔓柔閉了閉眼,在心裡安慰自己,公主許是一時新鮮,過幾日便膩了,說不定還會将人丢出宮去。
她很快就把梨白的事情抛在了腦後,一邊掂量着手心裡鼓鼓囊囊的荷包,一邊眉開眼笑地往後院去了。
*
沈夫人走後,不多時,一樓廳堂裡便響起陣陣絲竹之聲。
這前院裡本是不設戲台的,但為着讓宋落疏高興些,沈夫人特地叫了幾個姑娘過來彈琴唱曲兒,也算是添幾分熱鬧。
宋落疏吩咐晚月,“你和瓊花去桃雲坊買些茯苓糕。上次給母後帶了一些,母後很喜歡。”
“是。”
晚月應着,神色卻有些猶豫,她看了一眼晏朝,小聲道:“殿下,要不要奴婢去叫兩個侍衛過來?您一個人在這兒,奴婢放心不下。”
“那些侍衛就守在外頭,不會有事的。難得出宮一趟,你帶瓊花去逛逛,買些喜歡的東西。”
瓊花聽了這話歡喜的不得了,她年歲小些,平日出宮的差事都是由晚月來做,今日還是宋落疏頭一次帶她出宮。
晚月不敢違拗宋落疏的意思,隻好帶着瓊花下了樓,好在桃雲坊離這兒并不遠,應該很快就能趕回來。
不算寬敞的雅間裡,隻剩下宋落疏與晏朝兩人。
直到此時,她才側過身,擡起眼睛朝晏朝看過去。他一直安靜地站着,日光從窗子透進來,被他的身體擋住了大半。
“梨白。”宋落疏喚他。
晏朝轉過臉,乖順地應:“殿下。”
默了默,他又低聲:“多謝殿下為奴贖身。”
宋落疏望着他,蹙起眉心。他太高了,她坐在那裡,要仰起下颌,才能看見他的眼睛。
她不太高興地收回視線,淡聲道:“你既是被奴販撿到的,想來應該有家人。你父母如今說不定正四處尋你。”
“回殿下,奴……奴遇到那奴販前曾跌落山崖,許多事都記不清楚了。”晏朝垂着眼睫,聲音很輕。
宋落疏挑了挑眉,似是不太相信:“連你父母的名姓都不記得了?”
晏朝硬着頭皮道:“不記得了。”
他的父親是東郦聖君,母親是聖君身邊一個不得寵的美人。可這些,他怎敢讓宋落疏知曉?這些年北安與西良一直交好,若宋落疏知道了他的身份,定會将他交給西良……
晏朝不安地想着,他突然明白過來,原來殿下帶他來這裡,是為了問清他的身份。
難道殿下一直在疑他?
晏朝小心翼翼地看向宋落疏,見她剛從碟子裡挑了一塊模樣最好的龍須酥,正慢條斯理地吃着,臉上神情瞧不出喜怒。
越是這般,晏朝越發心慌,他咬咬牙,在宋落疏身側跪下來,小聲道:“殿下對奴有救命之恩,奴絕不會做傷害殿下背棄殿下之事。請殿下放心。”
“罷了。本宮且信你一次。”宋落疏吃完了那一小塊龍須酥,又從另一隻碟子裡揀了塊糖來吃。既然馮蔓柔已經證實了晏朝确實是從奴販手中買來的,而非有心之人故意安排,她倒也不必再多疑。
晏朝這才松了口氣,緊繃的脊背慢慢放松下來。
宋落疏已經又拿了一塊糖吃。
甜膩的糖在她唇齒間化開,嬌豔的朱唇上沾了晶瑩的糖漬,水澤剔透。
晏朝跪在宋落疏身側,鬼使神差般盯着她瑩潤飽滿的唇,不知不覺,臉頰竟燙了起來。
他不該盯着殿下看的,這是僭越,是失禮。
可是他忍不住,他忍不住想要偷偷多看殿下幾眼,殿下生得那樣好看,他見過東郦無數美人,沒有一人能比得過殿下半分。
宋落疏忽而轉頭,對上晏朝怔望的眼睛。他心口怦怦直跳,慌亂地收回視線,低垂着頭,仿佛做了什麼錯事一般。
見他這副樣子,宋落疏不由失笑,她拿起帕子拭去唇角的糖漬,慢悠悠道:“這兒的糖味道一般。本宮記得青梧街上有一家糖水鋪子,梨子糖味道最好。你去買些回來。”
“是。”
晏朝面紅耳赤,幾乎逃一樣離開了雅間,快步跑下樓梯,推門出去。
窗子半開着,素白的窗紙模糊了街景。
宋落疏起身,将窗子全部推開,熙熙攘攘的長街上,她一眼望見晏朝清瘦高挑的背影。
他方才親口對她說,要報答她的救命恩情,絕不會做背棄她之事。
但沒有人不渴望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