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默自從進了相府,便一直保持沉默,曾經的記憶實在太過久遠,後來的生活又太過慘烈,他便一直沒有試圖回憶過去。
直到到了這裡,他才恍然,原來,即便隻有四歲,但是腦海裡,仍然殘留過去斑點的記憶。
他在天井站着,看着空無一人的正廳發呆,腦海中冒出一點點模糊的畫面來。
娘親,就是在這裡被活活打死的,那時候,她身上飛濺的全是鮮血。
他被吓傻了,不明白為什麼娘親的屋子裡突然竄進來一個男人,在他和娘親驚慌失措的時候,母親和姐姐帶着人就闖進來。
不由分說便抓住娘親,說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娘親被扭送到正廳,當着整個相府下人的面受刑。
記憶實在太遠,往事實在模糊不清,記憶中唯一清晰的,是娘親一直堅定捂着他雙眼的手,溫柔而克制的安慰,她一聲聲在耳邊告訴他,“昱兒,娘親沒事,你不要怕。”
“你,要好好的……”最後留給他的,也僅剩這一句了,娘親臨終前反反複複的在耳邊說,如今想起,竟是清晰如昨。她手上的溫熱到冰冷,堅定到無力,直至猛然墜落,然後那一幕畫面,終生難忘。
深深看着他怔然的模樣,回身看了一眼跪着的相府衆人,對于重生女柳柔柔,她不過一眼便罷。
“本王聽說,爾等府中有一位舞姿絕倫的神仙女子,名喚月姬,如今,她所居何處?”
此言一出,不亞于驚雷炸耳,除了柳相被關進大牢,凡是在場的都是深深特意留下的相府老人,沒有不知道月姬的,隻是卻不知,這都時隔十四年了,怎麼雲國雲王殿下竟是知道的?月姬死的時候,她還在娘肚子裡吧?
“回禀雲王殿下,确有此女。不過月姬舞娘出身,天性。淫。蕩,借着進府獻舞之時,借機被相爺看中做了侍妾,誰知死性不改,竟是不甘寂寞私通外人,臣婦為了以正風氣,以儆效尤,便将她杖斃了!至于居所,因為晦氣,便做了雜物房。”
回話的自然是宰相夫人,這位婦人保養仍然極好,隻是眼角細紋顯出她年紀已經不小。她極力保持不卑不亢、一身正氣的無畏模樣,隻是話裡話外無不透露憤懑。
在她看來,當年雖然表面是她用了藥害了月姬,但是舞娘出身的卑賤女子,誰不想一步登天?那個樂師小白臉也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月姬之所以故作清高拒絕柳相,不過是想待價而沽罷了。
哼,她偏不讓這小賤人得意!不僅圓了柳相的心,而且被人撞破,就算月姬往後想往上爬也是不可能的!沒看小白臉死了之後,月姬轉頭就進了相府麼?若是真愛,她為何不去死呢?
隻不過那小賤人運道好,竟是一舉得男!而她這麼多年也不過柔柔一個女兒。況且月姬進府不但不感激她,竟然還敢獨霸相爺,簡直是忘恩負義的賤人!
隻不過她有個好女兒,若不是柔柔及時點醒她,這小賤人不能留,否則,也不知要讓她氣嘔多久。
緊握雙拳,沈之默渾身抖得厲害,他不知娘親是不是勾引了宰相,但是,娘親絕沒有私通外人!
拉過沈之默的手,深深一點一點的将手指掰開,看着掌心的血痕,她不由皺眉,将兩隻手都用手帕包了,她才擡眸看着他,眸光軟侬如水,
“這是做什麼,非得惹我心疼?仇人就在跟前,我特地給你留着的,不然你以為今兒帶你來幹什麼?這在場之人,你想怎麼處置,都随你,怎麼做我都支持!可好?”
她語調中全是漫不經心,似乎在場幾十條人命全然過眼雲煙罷了。衆人頓時冷汗涔涔,柳夫人更是一把攥住柳柔柔的手,用身子将對方擋在身後。接着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沈之默,漸漸地眼睛便瞪大了,這,這人怎生與月姬如此像?
沈之默愣愣的看向她,見她目光全然寵溺縱容。如今已是冬日,站在這相府中,他本來更是寒冷刺骨,偏生,這一刻也不知怎的,竟是半點不冷,反而,全身上下充斥熱流,這熱流,竟讓他眼眶都開始發熱了。
蓦地,他輕笑搖頭,“不必了,這些人,都不值得我在意。深——殿下按照律法,該如何,便如何吧!”這一生,他已經有了最好的寶物,再也不需要更多的愛恨了。
“好,既然你做了決定,那我便支持。我們回去吧。”深深淺笑應了,紅塵在腦海中重重緩了口氣,它真是怕死了深深一言不合就要了幾十條人命,畢竟之前殺的那些都是罪大惡極的,百姓都拍手叫好,就是戰場上也可以勉強說是立場不同。
如今若是突然将宰相一家子給滿門抄斬,那罪惡值真是難以想象。畢竟這些下人隻是冷眼旁觀,而且他們本身連自己的歸屬都做不了主,說殺就殺未免太過。
沈之默微笑點頭,兩人相攜出了相府。
“雲王殿下!”身後有女子尖聲呼喚,深深不準備停留,沈之默也随着她走。
沈之默還是不習慣騎馬,因此兩人是坐馬車來的,正走到車前,
“雖然之前殿下是雲國人,但是柔柔也十分敬佩殿下!殿下身為女子,卻能上馬殺敵,為國安邦,可是殿下如今這般行事無忌,身為未出閣的女兒家,公然帶着男兒拉拉扯扯,置自身名聲于何地?置雲國于何地?更不消說這男子不過是個下等奴隸,還是個狗奴!這般的人,便是男寵都不夠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