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這女人生孩子就是跟閻王賭命,若是賭輸了,就是一屍兩命,若是赢了就是皆大歡喜,這生孩子就是一隻腳踏進閻王殿,如此九死一生的事情,可大家還是為了所謂的傳宗接代而一次次去跟閻王賭。
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女人其實活得挺悲哀的,像是活在社會的底層,時時刻刻遭受别人的非議,不生孩子會被人說,不生兒子也會被人說,就是不知道這要是生了個不是自己男人的孩子别人會怎麼去議論?
程小小這胎就是第四胎,按理來說生過這麼多次應該是駕輕就熟,可她卻像個沒生過孩子的婦人一樣,緊張地要死,剛走到廚房就破了羊水,羊水順着大腿一直往下流,她吓得尖叫,嘴裡一直囔着,“快來幫忙啊,要死了,要死了,羊水破了,這可怎麼辦啊?”
她不喊倒還好,她這一喊,整的大夥兒都跟着緊張,這裡頭最冷靜的人應該算王秀花,她直接從院子裡抱了一捆谷草進來直接鋪在地上,然後又拿來剪刀跟酒精,還搬來一根凳子,讓程小小跪在谷草上,雙手緊緊抓住長凳,而黃會員則開始準備接生,一般先見紅的話可能沒那麼快生,但程小小這是先破羊水,羊水流幹腹中的胎兒就會很危險,所以要盡快順利生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生孩子是個危險的活兒,稍有不慎就會丢了命,張富财一聽到程小小要生了時第一個就沖了進來,“會員嫂子,小小怎樣了?現在是不是要開始生孩子了?”
“是要準備生了,你一個男人在這幹啥,這裡不用你,你直接去燒水吧!”黃會員一開始以為是張清華,忙叫人家去燒水,可越想覺得聲音不對,擡頭一看竟是張富财,她也吓了一大跳,忙把張富财推出去,“我還以為是清華過來呢,這小小生孩子你跑這來幹啥,要來也是張清華過來啊,你這個流子趕快給我出去,等下别人誤會就慘了!”
“會員,這水我來燒,你把廚房的門給拴上吧,我怕張富财那個楞小子等下還會進來。”王秀花道,她從程小小衣櫥裡找了幾件幹淨的衣服給程小小蓋住下身,然後就開始生火燒水。
黃會員不解地問,“為啥不讓張清華過來啊?幹嘛要把門栓上啊?”
“讓你栓上就闩上,哪有那麼多問題!”王秀花不耐煩道,此時黃會員也不好多說什麼,而是猛然起身就去闩門,把張清華跟張富财闩在門外。
張清華一頭霧水,沖廚房裡面的人喊道,“會員嫂子,我是清華啊,你把我關在門外幹啥,裡頭生孩子的可是我媳婦啊,你讓我進去陪着她行麼?她膽兒那麼小,那麼怕疼,我要陪着她生娃啊?”
“你别吵,吵的我頭疼,你就安安分分在門外等着吧!”黃會員揉了太陽穴,轉身就去給黃會員接生。
門外的張清華奇怪地看了張富财一眼,“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會是偷窺狂,想偷看我媳婦生孩子吧?還是你想偷走我的娃?”
這麼弱智的問題,張富财才不想回答,什麼偷窺狂,什麼偷孩子,他還用得着偷嗎,程小小早就是他的女人,而這個孩子也是他的骨血,女人跟孩子都跟張清華毫無關系,哦,也不能說毫無關系,張清華好歹是孩子名義上的阿爹,還要養着他的女人跟孩子,要是有朝一日張清華知道真相,不得瘋啊?
想到這,張富财看了張清華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讓張清華毛骨悚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喂,張富财你是中邪了麼,你笑什麼啊?你今日把話說清楚,喂,你别走啊,你把話說清楚,你笑什麼啊?”
張清華追了上去不讓張富财離開,“你還沒說清楚,你到底笑什麼?你到底在搞什麼玩意?你跑到我的屋子裡來想偷我的孩子,現在又莫名其妙對我大笑,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張富财今日心情大好,也懶得跟張清華計較,他拍拍張清華的肩膀,“麼事哦,我今天心情好,想把好心情傳給你,放心哈,我不會搶孩子的,你要好好把孩子養大哦,一定要撫養他長大成人哦!一定要做一個好阿爹哦!”
張清華不明所以,他暗暗罵道,“有病哦,還用你說,我自己的孩子我不養,難不成指望你來養啊,神經病!”
而張富财也就當什麼都沒聽見,他對自己說,“沒事,有人幫你養孩子挺好的,是你的别人搶不走的!”,他大搖大擺在祠堂那邊四處閑逛,還不時吹着口哨打着響指,這心情可不是一般的爽哦,這份快樂就連飛蛾都感受到了。
張清華在廚房門口來回踱步,從來沒有如此緊張過,不知為啥心裡頭總是不踏實,總覺得要出什麼事情,耳邊還回蕩着張富财那不懷好意的笑聲,在鄉下一般都講究彩興,如果彩興不好觸了黴頭,就會倒血黴,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反常,太反常了。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可卻怎麼也無法冷靜,不說别的,他明明記得程小小的預産期是在下個月的十五号,這離預産期都還差二十多天,怎麼小家夥這麼急着出來?再者今天張富财的那陣笑聲以及那些陰陽怪氣的話,莫不是在暗示什麼?
不過很快張清華就否決了自己腦子裡這些不實際的聯想,雖然自己某些方面确實是有所欠缺,但不也讓程小小生下來三個孩子,能不能滿足跟能不能懷孕可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這孩子鐵定是自己的!不可以胡思亂想,這樣的話也太對不起這麼大年紀還給自己生孩子的程小小了。
他們有一個很幸福很完整的家庭,不能因為别人的幾句風言風語就去懷疑陪自己吃苦的媳婦,更不能影響他們一家五口的幸福生活,不對,馬上就是一家六口了。
就在他坐立不安之際,一聲啼哭透過門縫傳來出來,接着廚房的門被打開了,黃會員抱着孩子走了出來,“恭喜恭喜,是個大胖小子!”
“啥?是個兒子啊?”張清華沉浸在喜悅中,一時還沒回過神來,抱着這個剛出生的娃子,竟然激動地老淚縱橫,“想不到啊,我這麼大個年紀了還能老來得子啊,老天爺,你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我有兒子了哦,我有兒子了哦!”
張清華抱着孩子站在祠堂門口,對着還在吃飯喝酒的人喊道,“耽誤大家一兩分鐘的時間,接下來我要公布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就是我媳婦剛給我生了大胖兒子,後天我做東,請大夥兒繼續來我們這吃飯哈!”
這話讓張強盛聽着可不舒服了,畢竟是在人家孩子的家宴上,這個張清華都有兩兒子了,可張強盛家連一個兒子都沒有,如今又在人家宴席上說出這等喜事,這不就是打張強盛的臉麼?這還得了。但你不舒服又能怎樣,現在可是在飯桌上,又是喜事堂中,你也不能上去幹人家一頓。所以再不舒服你也隻能忍!
“恭喜,恭喜啊!我們一定會來吃席的!”席間有人熱情地回應,不來吃的不就是傻子麼,這免費的不吃白不吃,在他們這三招酒是免費的,而滿月酒才需要随禮,也就是說他們可以吃兩頓席,不過滿月酒來的人數會更多,甚至還有的人拖家帶口來的,原因很簡單多帶幾個人來吃回本。
三招酒結束後,各自回各家,張強盛喪着臉回到家,把張餘連人帶米籮往旁邊一扔,也不給她喂米糊了,眼裡的嫌棄越來越明顯,趙小惠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但她什麼都做不了,隻好顧自生着悶氣,眼淚如決堤的河水,怎麼也抑制不住。
王秀花跟黃會員忙活了大半天,又還接生了一個娃,這會兒回到家已經累得精疲力盡,誰知一回到家就看到張強盛跟趙小慧,一個垂喪着臉,而另一個又哭哭啼啼。
“這大喜的日子,你們這是什麼情況?”王秀花微微皺眉道。
“能有什麼情況,估計是看沒生個兒子,心裡不痛快了呗,多漂亮的女娃子啊,濃眉大眼白白胖胖的,你怎麼就那麼嫌棄女娃子啊?還給人家取名叫張餘,給哆哆合在一起就是多餘的意思,有你這麼做爹的麼?”黃會員也忍不住吐槽了兩句,她今兒實在是累得夠嗆,回祖屋後喝了好幾大碗熱茶,又休息了片刻才緩過來。
她突然像想起什麼的,滿眼驚訝地問,“阿娘,你說今兒這事是不是很奇怪?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今兒發生那麼多事,你說的是哪個?”王秀花一邊揉面團一邊問,這群客人是吃飽喝足走了,可主人家卻還餓着肚子,如今鍋裡啥都沒有,又隻能揉點面兒做個面餅将就下。
“就是程小小生娃,第一個來關心的竟然是張富财,這個張富财不會是想偷孩子吧?”黃會員越想越不對勁,“不行,我得去跟清華說下,讓他防着點兒!”
“你給我回來,你去幹啥?張清華兩個大人還看不住一個孩子啊?聽阿娘的話,這個事就是個巧合,張富财興許隻是經過,再者沒見過剛出生的娃子,所以想去關心下,這話也不許胡說,這張富财再不濟也是你們的堂弟,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再說了這麼多年你見過他偷孩子麼?什麼都不不明白,就在這胡言亂語,小心惹火上身!”王秀花又把人給按了回來,“你有空操這門子心,還不如多去安慰下小慧,估計她又開始自責了,因為自己沒生出來個兒子。”
“好吧!”黃會員有些不情願往趙小慧身邊走去,邊走邊嘀咕,“有啥好安慰的,命中無兒子呗,這個不行繼續生呗,總有一個兒子的!”
人跟人的痛苦其實并不相通,也沒辦法做到感同身受,就拿張清華家來說,如今他都四十五歲了,還能有個兒子,這是多好的命,多大的福氣,再看看張強盛盼了這麼久的兒子,最後落兩個閨女,而他要閨女有閨女,要兒子有兒子,這真是祖宗顯靈啊!
他抱着孩子一直傻笑,換尿布喂米糊從不假手于人,都是自己一手操持,他的幸福、高興、甜蜜對程小小來說就如同一柄刀,她并不覺得幸福,反而更像是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鎖,勒住她喉管的麻繩,有時會讓她無法呼吸。
而這個孩子的存在,更像是她罪惡的見證者,時刻提醒着她所犯的過錯。
可當她看到張清華那張洋溢着幸福的臉,還有其他的幾個孩子時,她沒有勇氣去坦誠這一切,她想要這個相對富裕又完整的家,她的孩子們需要這樣一個能養他們的阿爹。
程小小是個聰明的女人,她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換做誰也不會抛棄當隊長的男人而去選擇一個不學無術的流子,愛與性與責任這三者在程小小身上是可以拆開共容的。
不過這種罪惡感還是會給她心裡增添了不少負擔。
好像這個家除了張清華外,其他人都喪着一張臉,都不怎麼高興。
張端午把張大陽拉到一旁小聲嘀咕,“這下慘了,阿娘又生出個弟弟來,以後就會有人來跟你搶土地繼承權了,你再看看阿爹笑得多開心,有了小弟弟後阿爹跟阿娘就不會喜歡我們了。”
“你不要亂說,阿爹跟阿娘不是這樣的人!我不聽你胡說!”張大陽趕緊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讓這些話影響自己,可他還是忍不住用餘光瞥向張清華那邊,張清華抱着小嬰兒笑得那叫一個燦爛。讓張大陽的心瞬間涼了下來。
完了,他要跟張哆哆一樣變成爹不疼娘不要的孩子了!
至于張大鳳,此時此刻的她也是不快樂的,因為在前兩日她喝了不少藏紅花把孩子給流了,這一家子都各懷心事迎接這個孩子的到來。
除了張清華家,此時正焦頭爛額的估計是張富貴家了,□□康已經快一歲了,可是那體格還跟三四個月的孩子一般,這不他抱着孩子去找王秀花。
一進門就發現勢頭不對,張強盛正在喝悶酒,趙小慧坐在一旁流眼淚,王秀花正在洗碗,張哆哆則在竈台幫忙燒火。
“秀花嬸娘,你快幫我看看我家健康這是個啥情況,怎麼還是長不大啊?這都一歲了!”張富貴把孩子抱到王秀花跟前,而王秀花把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從張富貴手上抱過孩子,這孩子輕得很,抱在手上沒一點份量。
張哆哆放下火鉗也湊了過來,她好奇地盯着□□康,記得開始張哆哆就懷疑過小健康是唐氏兒,但是沒确診她也不敢亂說,如今再看看小健康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阿奶,我們不是大夫,也檢查不出什麼來,要麼讓富貴叔帶孩子去大的醫院檢查一下,要是有病就提前治療,沒有病也求個安心呗!”
“你一個小屁孩知道什麼,動不動就去醫院,去醫院不要錢啊?”正在喝酒的張強盛瞪了張哆哆一眼,現在的他看誰都不順眼,而張哆哆也懶得跟張強盛廢話,把他說的當了個屁。
“富貴叔,你既然自己也覺得健康弟弟有不對勁的地方,那就更應該帶他去醫院看看啊?看了沒病自己也放心,不是麼?我阿奶也不是大夫,也看不出來什麼呀?”張哆哆再次強調了一遍,她是真的怕耽誤了□□康的病情,同時也不想讓家人卷入這些事情中,按照丁香花的性子,指不定又要把責任賴到别人頭上,到時候再做出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來。
王秀花頓時明白了什麼,她忙把孩子還給張富貴,“富貴啊,哆哆這丫頭說得有幾分道理,我這一把年紀了,眼睛也不好使,又不是大夫,怕看不出來啥,要不你還是去縣裡找個大夫給小健康瞧瞧吧?”
“那好吧!”既然人家都這樣說了,自己再糾纏就有點強人所難,張富貴有些沮喪接過孩子,起初打算讓有經驗的王秀花來看看,如果孩子沒毛病隻是發育得慢,那再耐心喂喂,這樣也省下一大筆錢,可如今看來□□康确實是有點問題,他隻能帶小健康去縣城看看。
正當他準備帶小健康離開時,帶着幾許醉意的張強盛雙手搭在張富貴肩膀上說道,“其實啊,就是孩子長得慢,不一定就有問題,不管如何都是個帶把的,慢慢養……不對啊,你這孩子怎麼跟我家孩子長得不太一樣?”
當張強盛看清小健康的面樣時,也一時愣住了,這孩子怎麼長得這麼奇怪?兩個眼睛之間隔得這麼寬,那個臉蛋紅得跟喝了酒一樣,還有那個小舌頭怎麼老是往外伸呢?
“你也覺得小健康長得很奇怪?”張富貴問道,心裡更是慌了,所有人都覺得□□康長得很奇怪,可是他一直以為所有小孩子都是這副模樣,現在這麼醜隻是沒長開,等長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