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鳳離開後,大家那顆心髒似乎都沒回到自己體内,雙眼一直盯着人家離開的方向,這個村子一向保守,大家都隻是些勤勞的農民,過着面朝黃土的生活,還從沒見過有人這副打扮。
“這孩子怎麼出去打工幾個月就成這樣了,太吓人了!”黃會員拍了拍胸口,俨然一副驚魂不定的模樣。
王秀華把手中的零食分給了幾個孩子,應了句,“可能外面的女娃子都是這種打扮,阿鳳要是不跟随她們,不就落伍了嘛!”
“還是阿娘有大智慧,不過仔細看着這女娃子一旦打扮起來還挺美的!”黃會員笑着說,“那個紅色的炸毛頭發,還有塗得紅紅的嘴巴,确實比平時要好很多!”
高跟鞋,黑眼圈的眼影,爆炸頭,這不就是非主流時代的開啟麼?張哆哆從這中間嗅到一絲商機
張桂鳳的變化,給這個村子帶來了強烈的視覺沖擊,每天都有不少眼睛盯着她,甚至還有其他村的人跑過來圍觀,當然也有些人警告自己家的孩子不準跟張桂鳳說話,把她形容成一個吃人的怪物。
不過張桂鳳對這些一點也不在意,每天依舊踩着幾公分的高跟鞋頂着那個爆炸頭在村子四處閑逛,也從不避諱任何人。
“阿鳳,你成天搞成這個鬼樣子,像什麼話,以後不要出門了,就在家待着,哪兒也不許去!”剛從菜地裡摘蘿蔔回來的張清華,看到張桂鳳又在捯饬自己,心裡的無名火燒得更旺,可又不忍去苛責她,隻好跟自己較勁并警告别人。
“什麼叫不要出門,阿爹,我這已經很收斂了,我們外面的女孩子都是這樣打扮的!”張桂鳳并不搭理張清華,繼續認真塗着口紅,對着鏡子抹口紅的模樣認真又可愛,可能是剛學會化妝,所以技術上還不太熟練,有時候會把口紅塗到嘴唇外邊,她又用手輕輕擦掉。
“女孩子都愛美,你說她幹啥,更何況她也就回來待這麼幾天,鳳啊,你别聽你阿爹胡說,反正你愛捯饬就捯饬,阿娘支持你!女孩子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程小小瞪了張清華一眼,數落了他幾句,然後自己把臉湊到張桂鳳這邊來,“大鳳,要麼你幫阿娘也化一下呗,看看阿娘化妝出來會好看不?”
“阿娘,你等我一下,我把這個嘴巴塗好就給你化妝!”
張桂鳳花了十來分鐘才把嘴唇塗好,然後又從化妝包裡掏出來一堆工具,隻見她先是用用一個裝滿水的瓶子往程小小臉上噴了一層水,再開始上水乳隔離等,最後開始打粉底。
這粉底一打上,程小小暗黃色的皮膚都提亮了不少,同時皮膚也變得更加細膩光滑,她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簡直不敢相信,“阿鳳啊,你這是給阿娘塗的啥啊?阿娘的臉怎麼一下子這麼白啊?”
程小小說完就要上手去摸那層粉底液,誰知竟被張桂鳳給吼了回去,“你别動,等下把粉都蹭沒了,我還要給你補粉,我跟你說我這個挺貴的,這麼一小瓶要50多塊錢呢!”
這麼小一瓶就要50多?張桂鳳這幾句話,把其他女人也都吸引了過來,山裡的女人何曾見過這種大世面,一個個都放下鋤頭把張桂鳳母女圍了個水洩不通。
張桂鳳一看到人越來越多,反而越自信,拿起修眉刀去給程小小修眉毛,其實張桂鳳的化妝技術不怎樣,但在這群沒見過世面的女人眼裡,此時的她格外有魅力,而人一旦自信起來渾身都散發着光芒。
“阿鳳出去闖了一趟,回來人都不一樣了,變得好漂亮啊!”丁香花盯着張大鳳的臉看,那黃色的發,紅紅的嘴巴,還有濃眉大眼,就跟畫上的仙女一樣好看。
“香花嬸娘是不是也想化妝啊?”程小小笑着問,隻是此時張桂鳳正在給她畫眉毛,隻是這個眉毛畫得太粗,就像兩隻小蜈蚣,遠遠不如程小小的本身的野生眉好看。
程小小是标準的鵝蛋臉,五官比較柔和,而眉毛畫得太立體反而看上去更怪異,反而沒有她原本的樣貌出色。
“阿姐,這個眉毛是不是畫得太粗了呀?好像沒那麼好看!”張端午撇嘴問,還用手去蹭了下程小小的臉,不蹭不打緊,這一蹭就不得了,臉上的粉紛紛往下掉,都黏到張端午的手指上。
“你懂什麼?你一個土包子什麼都不懂,外面的人都是這樣畫眉毛的,你走開,别去蹭阿娘的臉,等下我還要給她補妝!”張桂鳳沒好氣地推了張端午一把,又自顧自給程小小畫了起來。
先不說這個妝容畫得如何,光隻是白了一個度,再加上那張純欲的紅唇就襯托得她如此風情萬種,張桂鳳看着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而其他的人審美認知也有限,以為外面的人都是把臉搞成這樣,哪怕是心裡覺得不好看,還是會跟風。
“阿姐,阿娘這樣是真的不好看啊,你推我幹啥!”張端午委屈極了,跌坐在地上,險些哭了出來。不知為啥現在的這個阿姐,并不是她喜歡的阿姐,以前的阿姐雖然不愛跟他們說話,但最少不兇他們,隻是把他們當透明人,而現在的阿姐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風塵氣。
“你懂個屁,你要是會畫,那你來啊,你來畫啊?”可惡,竟然還有人敢質疑她的化妝技術,這群土包子懂什麼,他們可什麼都不懂!即使是一個懂化妝的人來指摘她的不是,按照她的性子都不會忍着,更何況質疑自己的還隻是一個小屁孩,她怎麼可能忍?當下就把畫筆遞給張端午。
張端午哪裡會畫眉毛,她連字都寫不好,這不是為難她嘛,她隻是說出了自己心裡話而已,哪裡想到自己會激怒張桂鳳,吓得連連後退,連眼淚都不敢流。
“阿鳳姐,我想試試,可以嗎?”張哆哆把張端午扶起來,無比虔誠地看向張桂鳳,而張桂鳳也隻是冷冷地從上打量了張哆哆一番,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臉上滿是不屑,就憑這麼一個沒出過門的小妮子,難不成還真的畫出來不成?
于是張桂鳳把眉筆給了張哆哆,“你小心點,我這眉筆可貴了,别給我弄壞了!”
“謝謝阿鳳姐,我保證不會給你弄壞的!”張哆哆小心翼翼接過那支眉筆,先是仔細看了下程小小的臉型,最後重新畫上粉黛眉,再用高光跟側影将五官呈現得更加具體,經她這麼一改動,程小小臉部的線條更是流暢而立體,整張臉高級了很多。
“哆哆,你好厲害啊,沒想到你還會畫眉毛!”一旁的張端午抱着張哆哆一臉崇拜,還朝自己那個風塵的阿姐扮了個鬼臉。
張桂鳳也從一開始的不屑到後面的不可思議,不得不承認張哆哆這個眉毛确實比自己的畫的好,化妝的意義在于讓面部線條更完整流暢,而不僅僅隻是将臉刷白把嘴唇塗紅。
可是張哆哆應該從來都沒化妝過啊,她怎麼可能會畫眉毛?
大家都驚呆了,就連趙小惠也對她這個女兒刮目相看。
“阿鳳啊,你這個化妝品能不能借給我用一下啊,我也想搞一個!”丁香花雙眼緊緊盯着張桂鳳的化妝品,雖然丁香花現在也五十多歲了,可誰心中不是住着一個小仙女呢,誰規定五十多歲的女人就不能打扮了?
“香花嬸娘,你别開玩笑了,你都一把年紀了,還學年輕人化妝,你還是去看看家裡養的雞仔把,别再又養死了,再說了,我家阿鳳這個化妝品很貴的,你那個臉那麼黑,估計要用不少這個東西才能塗白,要不你給一百塊錢,我就讓阿鳳給你化妝,你看行不?”程小小看着鏡子的自己,臭美得很,還随口挖苦了丁香花幾句。
其實一開始大家都有這個想法,都想讓張桂鳳給他們化化妝,一聽到程小小說一百塊錢才能化一次大扛着鋤頭就去挖地去了。雖說化妝确實很美,可這一百塊錢夠一家子花很久,即使他們想用這個一百塊錢,估計他們的男人也不同意,搞不好還要挨頓打,誰願意冒這個風險?
“走喽,走喽,還一百塊錢一次,都是鄰居的收費這麼貴,我搞個面粉塗臉上不也一樣的呀,那個紅嘴巴我也可以用紅紙啊,有個會賺錢的女人了不起啊,誰不知是在外面賣的啊!”丁香花這妝沒畫上心裡肯定不爽,逮着機會就開始數落着。
“香花阿奶,你嘴巴放幹淨點,你别以為我不敢打你,我警告你,我可不是我秀花阿奶,能随你辱罵!”張大鳳氣急敗壞沖着丁香花離開的背影就大吼起來。特别是那句在外面賣深深刺痛着她的心。
“我說錯了嗎?你跟你阿娘一樣,都是騷貨,喜歡勾引男人的騷貨,你今天還想打死我,你有種就試試啊,你不過就是一個小輩,還敢對我這個老人家動手不成?你們敢賣,還不準别人說了啊!你一個小姑娘,跑到外面去,沒權沒勢的,也沒有讀什麼書,除了跟你阿娘一樣賣肉,你還會什麼,搞不好是你阿娘覺得在村子裡賣不了多少錢,才把你弄出去賣的!”丁香花越說越激動,已經到了口無遮攔的地步。自從知道自己的孫子沒辦法認祖歸宗時,丁香花對程小小就不怎麼喜歡,隻要有機會就想怼兩句,如今看着這個出落得跟程小小一樣的女人,她心裡也帶着恨意。
“你這個老不死的,你胡說八道什麼啊!”張大鳳越想越氣,摸了根扁擔就準備沖上去,卻被程小小一把拉住,“阿娘,你拉住我做什麼,這瘋婆子亂說話,你為啥不讓我好好教訓她一頓啊?”
“你自己不也說了她是瘋婆子啊?”程小小無奈搖頭,“算了,阿鳳,跟瘋婆子是沒辦法講道理的,隻要我們自己行得正就好,不要去管别人說了什麼,你要記住阿娘的話,當你有了很多很多錢時,你就有了發言權,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做午飯,你自己帶好弟弟妹妹,知道嗎?”
程小小看着丁香花離開的背影,心裡怎麼可能不恨呢?要不是怕東窗事發,她比張桂鳳更想将人狠狠揍一頓。
等程小小離開後,張桂鳳收起她的化妝品,脫下高跟鞋換上之前穿的千層底,高跟鞋雖然光鮮亮麗,可穿久了腳疼,遠不如千層底的舒适。
張桂鳳輕輕歎息道,抱着張朝陽坐在火爐旁,腦海中閃過的均是她剛到漢城的那一幕幕。自從知道自己與程志剛再也沒有在一起的可能時,她心如死灰,成日活在孤獨寂寞痛苦中,甚至想過一了百了,而身體也逐漸消弱,最後就連腹中的胎兒也都棄他而去。
流産的那天,除了自己外,阿爹跟阿娘就像是中了大獎一樣高興,可能在父母的眼中,那個不适合出現的胎兒就像是個不祥之物,存在隻是讓家族蒙羞,恨不得馬上丢掉,可對她而言,那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是自己的孩子,更是自己相依為命慰藉自己的血脈。從來都不是累贅!
自己沒了孩子就算了,沒想到四十多歲的程小小竟然還順利給她生了個弟弟,父母對着那個小弟弟更是疼愛有加,不知為何看到那個小弟弟,就想着自己流掉的孩子,她每天都活在煎熬當中,恨不得将自己千刀萬剮。
所以當王小林找到她,讓她去漢城時,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還背着父母偷偷逃跑,剛到漢城的那會兒,她極度不适應,十幾個女孩子擠在一個小屋子裡,裡面滂臭,有的女孩連腳都不洗直接上床睡覺,而有的晚上還打鼾,一連好幾個晚上她都沒睡着。
一開始她以為大家的工作都是一樣的,就隻是幫客人洗洗頭,拿換洗的衣服,直到有一天有個叫小紅的女孩淩晨才回來時,她才知道自己到底進入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這家叫水藝廊的發廊店,不過就是挂羊頭賣狗肉而已,真正懂的都懂,一樓是理發店,二樓是休息室,當然也有客人進去真就隻是洗個頭理個發而已,也有的會在休息室休息。
他們上班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一點,店的規模雖然不大,但生意倒是好到火爆,每天有不少的客人進來洗頭,還有人是過來洗腳的,她們剛來這個店時,汪書林都會讓她們自己重新選個編号,而這個編号就是他們的技師号,而進店的客人有權利自行選擇技師,翻到牌子時就要去前台登記。
當然這個洗頭洗腳的提成是不一樣的,洗頭是五塊錢一個人,洗腳是十塊,如果加一個鐘那就是另外的價錢。張桂鳳在村子裡自诩長得還不錯,可到了漢江才發現自己是很普通的那一個,再加上不會化妝,也舍不得錢買化妝品,就看上去比其他人要俗氣很多。每天都隻是洗幾個頭或者是洗幾次腳,還從沒加過鐘,更不曉得加鐘是什麼意思。
生意好的時候,大家都要加班到晚上十一點,而生意不好時,汪書林想節省就讓大家輪流着值班,那天本來是張桂鳳值班的,可正巧那天她來大姨媽,所以就跟小紅換了值班,這個小紅跟她是一個村子的,兩人一路上也相互關照,當時小紅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那天張桂鳳因為肚子痛就很早就上床睡了,也沒注意小紅到了點都還沒回來,當她零點起來上廁所時這才看到小紅一個人坐在門口,她輕輕地走上去問道,“小紅,你怎麼才回來發生什麼事情了?”
小紅見到自己的好朋友兼好閨蜜,馬上就哭了出來,“阿鳳,我被人欺負了,我被人欺負了,嗚嗚嗚......”
小紅哭得很慘很慘,然後她講述着自己所發生的一切,張桂鳳自責得很,隻能緊緊抱着小紅,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小紅哭得越來越大聲,還把其他的女孩都吵醒了,其中有一人不耐煩道,“欺負就欺負了呗,你都到這裡來上班了,還想做什麼好女孩啊?你不知道加鐘是什麼意思嗎?那些有錢人來這不就是圖個樂子,你把人家伺候好了,人家給你錢,你有什麼好委屈的,不過看你們那土包子的模樣,估計從沒人加過鐘,怪不得什麼都不懂呢,早點睡吧,别吵到我們了!”
小紅跟張桂鳳來得晚,兩人也沒有盟友,别看這裡都住着的人年紀都差不多,可心眼卻是不少,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小紅吓得不敢再哭,而張桂鳳則是陪着她去了澡堂洗幹淨身子。
小紅的底褲上一片殷紅,那是少女開的紅玫瑰,張桂鳳這朵玫瑰早就被程志剛給摘取了,所以她什麼都懂,也明白小紅心裡的恐懼與害怕,她找了把刷子小心翼翼給小紅清洗身子,又用淋浴頭給她沖幹淨□□,“沒事的,不要怕哈,洗幹淨就好了,洗幹淨就沒事的!”
“桂鳳,你不懂,我以後就沒人要了,女人的第一次一定要給自己的男人的,要是我爹娘知道我跟别的男人發生了這個,肯定會打死我的!”小紅又開始哭了起來,臉上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傻瓜,沒事的,肯定會有人要你的,要實在沒人要你,我們就一輩子生活在一起!”張桂鳳語氣很平靜,可眼眶卻不知不覺紅了,或許是想起她與程志剛剛在一起時的情況,兩人如、膠、似、漆,他溫柔地輕撫着她,說着一生一世的誓言,說着非她不娶,兩人一起幻象着未來的美好幸福生活,一起農作,然後生一個胖兒子。
她看到那一片紅,看到靜靜開在月色下的玫瑰,她仰頭期待地問他,“你會娶我嗎?”,而他笑而不語,隻是輕喚她“傻瓜”
她信了,再次迎合了上去,再一次次撞擊中,她逐漸失去了自我,她的意識變得模糊,甚至出現了幻象。
想起這些,張桂鳳并沒有哭,而是将淋浴頭的水放到最大,用水聲沖刷着痛苦的記憶。
明白了加鐘是什麼意思後,她每次給别人洗頭時都開始挑逗客人,暗示人家要不要加鐘,而她開始買好看的衣服,開始買各種廉價的化妝品,開始學着化妝,同時口袋裡的前也越來越多,她的名氣也越來越大,自然她上工時也就越來越賣力。
在享受歡愉的時刻,也獲得了大量的金錢,她在金錢的誘惑下,變得越來越風塵。
如今過年回到這個淳樸的小村子,也難以讓她那顆風塵之心歸于甯靜,此時抱着張朝陽,看着這張小臉蛋,眼淚悄無聲息爬上了臉頰,眼看太陽快到正空了,程小小還沒回家,張桂鳳不得不學着生火做飯。
這個程小小盯着一張精緻的臉,就直接往薯窖棚那邊跑,路上遇到熟人時,還會主動跟人家說自己去薯窖棚撿幾個紅薯中午蒸着吃,幸好天氣很冷,即使是跑到薯窖棚也沒有出汗,不然的話恐怕那張精緻的臉早就脫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