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城靠近邊疆,此時近秋,更深露重,士兵們在帳篷旁升起篝火,有人拿來珍藏的一壺老酒,人人都倒了一碗,越瑛傷才好不宜飲酒,于是他的酒便給了來蹭火取暖的乞丐。
“他老子爹的,這場仗打得真爽,我們窩囊這麼久終于出一口氣了。”有人開口。
接着便是衆人的附和聲:“誰說不是,讓他們欺壓我們這些年,終于有一回看見他們夾着尾巴野狗似的跑走了,哈哈哈!”
他們興緻高漲,今日的勝利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振奮。
“唉,今日多虧了鎮,鎮西将軍,還有這位小兄弟,要不是你們,我們還窩囊着呢!我劉昊敬你們一杯!”給越瑛包紮的矮個子舉着破碗過去。
“我胡曉也是!敬你們!”
“還有俺!”
“我也是!”
衆人陸陸續續敬酒,朗時野微微一笑,舉起酒碗,揚聲道:“諸位不必客氣,職責所在。”
此時那悶頭喝酒的乞丐怪笑一聲:“好一個職責所在。”
越瑛疑惑地望向他,他卻又低下頭不理人了。
朗時野坐下,繼續與他們侃着,不一會兒就和這些士兵混熟了,他狀似無意地問他們:“今日你們為何說着打不赢就跑?”
衆人靜下來,他又補充:“别誤會,我不治你們的罪,這塊兒不過我管,我也不告狀,就是單純好奇。”
經他這麼一說,有士兵歎息一聲道:“您知道吧,古語常言‘将雄雄一窩,兵雄雄一個。’原本我們也不想跑的,那個……”
他似乎難住了,不知用什麼詞代替,朗時野開口:“你說吧,我知道是誰。”
聽到這話,他才接着說“哎,他在的時候,我們邊疆軍可勇猛了,晉人别說進城,就是邊界線都走不過來,可他一走,上頭派的新大人不管我們,吃食不夠,冬衣也薄的似沒有一般,每月晌銀扣半不說稅也高的吓人,将軍,誰都怕死,都是為了守着家裡人才來當兵的,說難聽點,每日就那麼幾個子,吃不飽穿不暖,家裡頭也過不好,能活着就行,誰還去拼命啊。”
聞言,他們都沉默了。
“那朝廷的赈災……”話還未說完,越瑛便住了嘴,自嘲地笑笑,朝廷的赈災到了誰手上簡直一目了然。
他啞然無聲,不知該如何評價,這些兵裡最小的才十三,四歲,卻吃不飽,穿不暖,每日在這黃沙漫天裡守着一扇早就破了的城門,若是哪日死了也就成了一捧沙,風一吹,就沒了。
他們無人在意,隻能在角落裡慢慢腐爛。
話題慢慢變成了對俸祿的咬牙切齒,狗官的不滿,他們趁着酒勁大放厥詞,暢所欲言,有些人說打完這仗就回家,有人說自己是被征兵強征來的,稀裡糊塗就上了戰場,有人說日子過不下去來給家裡人混口飯吃,還有人湊在一塊遐想将來做了何等大官,何等風光,忽而又放聲大笑起來,搖頭忘掉剛才的胡話。
篝火熄了,隻餘留一抹黑灰。
那個乞丐仍坐在原地,越瑛覺得奇怪,上前去問:“夜涼了,你不回城嗎?”
乞丐慢慢擡起頭,露出臉上猙獰的傷痕:“回城?我又能回哪裡?”
“城裡有些空屋,總能避避寒。”
他并未答越瑛的話,隻問:“你覺得當今皇帝如何?”
當今皇帝啊……從前他覺得是不錯的,可如今看來,倒是他目光狹隘,隻瞧見了表面的繁華,一路走過,這滿目瘡痍,令他無法再昧着良心說出一句“好。”
皇帝分明是昏庸的。
可他不清楚乞丐的身份,也不能亂說話,隻是咬牙道:“也許不算好,我也無法定論聖上德行。”
那乞丐冷笑一聲:“聖上?他算哪門子聖上?”
他搖頭晃腦:“古今所謂聖上啊,最愛胡說八道,戰時要你拼命,閑時要你勞苦,恨不得把你當成不舍晝夜的牛馬使!嘴上滿口仁義道德,做出的事豬狗不如!”
“昏君奸臣當道,賢人盡死,這王朝要完喽!”
“……”越瑛被他這席瘋話震驚得無言以對,他似乎隻想表達一下自己的想法,說完也不等越瑛反應自個兒轉身瘋瘋癫癫的走了,嘴中還哼着聽不懂的歌謠。
那個乞丐也許知道什麼?他的腦中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胳膊上傳來陣痛,想是冷風吹久了,凍着傷口了,他扶着手,一步一步從城外小道回城。
臨進城前往牆角下看了一眼,朗時野站在那,背對着他,好像要發生什麼事,他的心猛地一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