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漾覺得自己确實是瘋了。
所有人都問她陳青漾你是瘋了嗎,至于嗎,為了自己的學生直接賭上自己的前途和後路,到底何至于此,又何必做到這一步呢。
那天在南洋跑走後,陳青漾為阻攔教務處對南洋的追責,選擇扛下一切,她決定為這件事負全責。她希望學校再給她一些時日,調查事情的原委,因為她堅信南洋絕不是會故意做出剽竊這種事的學生。等她調查清楚,如果南洋真的因剽竊被退學,那麼她也一同引咎辭職。
周逸也在當時勸她冷靜,可陳青漾斬釘截鐵,毫不動搖,就是想要這樣做。
是啊,到底何至于此,就像其他人問的,你是瘋掉了嗎,那應該是早就瘋掉了吧。
在搭上自己視作救命稻草的工作後,陳青漾其實也打心底感到了一絲後怕。畢竟這份工作也是她消沉了大半年後,好不容易得到的最後一個機會。但就在這一次,她有可能再次失去這個機會,回到以前那種暗無天日的沮喪中。
就像南洋那天問她的,這一切到底算什麼?以什麼樣的資格?
是作為朋友嗎,什麼樣的朋友可以做到這個份上?
她當然記得南洋說起的初遇,隻不過那晚的她為得到最後一個工作機會太過緊張,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那個哭哭啼啼的小不點竟是南洋。
可能是南洋讓她看到自己曾經的影子,那個自卑又孤獨的小孩。也可能是南洋身上天才般的光輝,确實吸引到了她。可一個自卑的天才,總是叫人可惜的。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勵她,希望她能發掘自己的優點,從而走得更遠。
當然,還有那些生活裡的互相關照與幫助,她當然一一記在心底。以及,那些和南洋相處中的點點滴滴和奇怪的心跳加速。還有,她一直不願提及的,那晚天橋上的那個吻......
可這些原由足夠支撐那個所謂的資格嗎?比起朋友,更進一步的關系是什麼?也許是作為女友的妹妹,家人?那就姑且當作是為了家人吧。
怎麼想都想不明白,頭腦裡的思緒就像是真的瘋掉了。
那就徹底瘋掉吧。
可閉上眼睛都是她那雙浸滿淚水的濕漉漉眼睛,多麼可憐,多麼令人憐惜。就算她把雙唇咬得再緊,說出的話多麼決絕,可唯獨陳青漾知道那絕非南洋本意。
如此口是心非,如此一意孤行,南洋啊南洋,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面對剽竊的指控,南洋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被退學?也許那正好合了家人的意。
可最讓她傷心,哭到快要決堤的絕不是被退學這件事,而是她陳青漾的質疑。毫無挽留,絕不動搖,和别人站成一線,直直指向她的譴責和懷疑。哪有這樣子的。
以及,在走之前抛下的那句,确實讓她一時慌了神,心底的秘密就那樣不小心暴露了出來。
是嫉妒嗎?嫉妒陳青漾和南北更加親密的關系,嫉妒她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擁抱彼此,嫉妒她們更近更近的距離。
如果我是南北的話就好了,可我始終不是。如果我不是我的話就好了,可我始終隻是我。南洋開始自我攻擊,自我诋毀。她最不願做的那個人就是她自己。那個看起來因為虛榮剽竊,又撒謊,又口是心非,永遠得不到陳青漾信任的可憐蟲。
可現在确實說什麼都來不及了。就算自己對她之前有過許許多多非分的欲望與想法。但現在也因為自己的一次次逃開與躲避,讓她徹底失去了她。
那些非分的欲望與想法,她多麼想就這樣閉口不提,壓在心底,可是,可是......真的好不甘心。
“哎呀,煩死了!真是菜得要命啊!哎,擺了,擺了。”吳悠男友靠着椅背,翹着二郎腿,在宿舍裡虛張聲勢地大喊大叫,一會兒砸砸鍵盤,一會兒拍拍桌子。
“哎呀,凡哥,你說這可怎麼辦啊?”吳悠男友哭喪着臉,向張甚凡哀嚎。
張甚凡停下手裡正在忙的事,斜睨了吳悠男友一眼。
“哎呀,凡哥,你就幫幫我吧,就這一次,以後啊,你有什麼需求,我都應你。”吳悠男友站起身,跑到張甚凡身後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
張甚凡坐直身體,推推眼鏡,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說吧,什麼事。”
“哎呀,是這樣子的,我這不是一門課馬上要交期末報告了嘛。但是呢,你也知道,我這人啊,人菜瘾又大,非要選什麼北歐相關的主題,這下,都快要截止日期了,我根本找不到案例啊,你說我這可咋辦啊。哎!給我難受的啊。”
張甚凡嗤地一笑,推推眼鏡,抖起了雙腿,語氣裡帶上了幾分得意:“切,就這,那你幹嘛還要選嘛,這種問題,不是很好解決的嘛。”
“哎喲喂,張哥,張爺,快,快給小弟我支支招吧,給我快愁死了。哎,我知道張哥你學識淵博,知道的肯定很多,你說,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快點把這作業給搞定啊!”
“你看啊你,我來教教你,這個人啊,還是要學聰明一點,期末作業?那好辦。沒有案例,那也好辦——”張甚凡故作高深,拉長語氣說得一字一頓。
“什,什麼辦法,小弟我洗耳恭聽張哥的教誨。”
“呵,編呗——期末作業算什麼,像這種小衆的藝術家,他老師想查都查不到,編就完事了呀。”
“啊?咋編啊。”
“哎!笨!我告訴你啊,現在這個AI技術這麼發達,什麼東西都是可以造僞的,你看啊,這AI都能合成人的照片,聲音,更别說什麼資料了。編就完事了啊,隻要你有理有據,資料詳備,他老師就算要查也差不到的呀......”張甚凡說得洋洋得意,喋喋不休。
吳悠男友一邊驚訝一邊暗罵,本來想看看他是不是因為對北歐藝術家熟悉,所以發現南洋的作品和某個藝術家的作品有相似之處,被他抓住故作文章。
可誰想,竟詐出他直接作僞陷害他人,何等的惡劣卑鄙。竟空口造僞,真是可怕。
張甚凡還在洋洋得意地吹噓着自己的“高強本領”。
哎,可惜啊,可惜你張甚凡聰明一時糊塗一世啊,你說你這“聰明才智”用到哪兒不行,非要用到害人的把戲上。
吳悠男友一邊冷笑,一邊假意繼續應和他。
在旁邊桌子的一本書下,手機屏幕發出幽暗的光,張甚凡的一字一句都被吳悠男友用手機錄了下來。
“什麼?!這麼可恨!?”
“你們班這南洋和神煩哥到底什麼仇什麼怨啊?她是咋惹到神煩哥了啊,竟然能讓神煩哥不惜造僞,就為把她搞退學?”
“哼!小人行為!真是下作!這還有什麼理由啊,單方面酸人家呗。你說這人把功夫花在自己身上不行嗎,非要費盡心機搞這種害人的把戲,吓死人了都,幸虧我沒有招惹他,不然還不知道他要用什麼方法對付我。”
“啊?那我們住在一個宿舍,他不會對我怎樣吧。”
“哎呀,放心好了,人家瞄準的可是學業上的對手,你,還是邊上待着去吧。”
“哦!那這次我做的怎麼樣啊,将功補過,之前的事就一筆勾銷,你就原諒我吧——”吳悠男友抓着吳悠胳膊撒嬌搖晃。
“嗯!笨狗這次做的不錯喲!誇誇你!”吳悠揉搓男友的頭發,男友剛要抱上來親吻她臉頰,卻被吳悠閃開了:“對了!我得趕緊去告訴南洋,哎,手機呢,那上面的錄音我再拿來拷貝一份。”“哦!”
吳悠找到南洋,趁她還沒有被退學之前,要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南洋卻半死不活似的,一句話也不說,隻趴在桌子上悶頭睡覺。
“哎!醒醒!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睡覺,快!我幫你調查到陷害你的人了,證據就在我手上,說吧,怎麼謝我?”
可南洋卻将臉依舊埋在雙臂間,發出悶悶的聲音,語焉不詳。
“啧,我說,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你不用被退學了,開心了吧?”
吳悠拉扯着将南洋從桌子上提溜起來,一看,吓了一跳。隻見這孩子的雙眼通紅,眼皮腫得跟被蜜蜂蟄了一樣。
“媽呀,哭這麼傷心?頭一次見你這麼破碎感十足,我都有點心疼了啊,蜜蜂小狗。”
“嗯?”南洋揉了揉腫脹的眼睛,又想低頭去睡。
“哎——先别睡,說正事呢,你的剽竊被我證實是被冤枉的,你猜是誰幹的?”
見她還不搭理,“張甚凡!沒想到吧,人家可是盯上你了啊,要不是我,你這次真要被這哥們要害到退學了。”
“哦——”
“哦?這麼冷淡?開心點呗,你不用被退學了。走吧,跟我去找張甚凡算賬!”
可任憑吳悠怎麼拉扯,南洋都像一灘泥一樣癱在桌子上,簡直是廢掉了。
“喂!你到底在不在乎你馬上要被退學這件事啊?”
“随便吧,要退就退好了。”南洋發出悶悶的聲音。
“啊?啧,真是個犟種,哎!算了吧,還得我出馬幫你擺平這件事,瞧你這半死不活的樣,記得之後感謝我啊!——”
動員南洋失敗,吳悠隻好獨自出發去找張甚凡。
雖然現在手上有張甚凡對造僞方法洋洋得意的自述錄音,但如何證實他将這種造僞也用到了南洋這件事上,還需要再想想法子。
吳悠找到張甚凡所在的自習室,這時正值午休,教室裡隻有張甚凡一人。啧,還真是努力,可惜啊,再努力都掩蓋不了人品上的瑕疵。
“哎,張甚凡同學!”
張甚凡擡起頭,像是被打擾到地皺皺眉:“怎麼了嗎?”
吳悠假裝一臉得意地笑,故作神秘,壓低聲音:“哎,你知道嗎,那個南洋要被退學了。”
張甚凡先是壓不住嘴角上揚的笑意,但又立馬假裝不在意:“哦,那怎麼了嗎,關我什麼事。”
“哈哈哈,哎!你說,她上學期那門課不是挺厲害的嘛,怎麼現在淪落到去剽竊......”
“哼!咎由自取,誰讓她整天一副看不起别人的樣子,活該被退學!”
眼看張甚凡被突然激起了情緒,吳悠繼續火上添油:“诶,她那個方案書你看過了嘛,我看了,覺得還是有點東西......”
“切!就她的那套創意方案,平平無奇!平庸之作!就那個設計構思,我八百年前就想到了!也不知道整天拽什麼拽!”
“哇,你好懂啊!我也看不慣她!還有嗎,我想聽聽你對她那套設計的見解!”
吳悠也沒想到張甚凡竟然這麼好詐,設計方案這麼隐私的東西,大家都清楚不能随意示人,更何況是要去參加比賽的方案。可他張甚凡就因為吳悠誇贊了南洋兩句,立馬跳腳,把别人的創意構思說得那麼事無巨細,怎麼想都不太對勁吧。
“嗯!你說得太對了,分析得太好了!對了,你是怎麼知道她的設計方案裡這麼多細節的呀,張甚凡同學?——”
“我——”張甚凡這才發覺不對勁,立馬住了嘴。
“說吧。你是在哪兒偷到南洋的方案書的。”
“我——我才沒有!誰稀罕她那破玩意兒!我就是,她的那個方案書就明擺在辦公室桌子上,被别人看到,不挺正常的!......”
“噢——但是,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絕不随意窺探她人的隐私呢?尤其是設計方案這種東西——”
“那是她咎由自取!誰讓她故意放那兒!愛顯擺,就别怕被人看到!”
見他情緒越來越激動,吳悠打算不裝了:“張甚凡,是你向組委會舉報的吧?”
“什,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聽明白......”
“别裝了你,忍你好半天了!”吳悠立馬掏出手機播放張甚凡侃侃而談如何造僞證的音頻。
“說吧,南洋剽竊的事,也是你造的僞證吧?”
張甚凡突然冷笑:“哼,是我又怎麼樣,你讓她們去查啊——又有誰能證實不存在的僞證呢,沒有人!——”
“哦——原來是這樣呀!這下子就全部對上了——”門外突然傳進來一個女聲。
“你,你誰啊。”
“哦,我是周逸,南洋同組隊員,你的,另一個競争對手。”
隻見周逸緩緩從門外走進來,後面跟着的還有吳悠男友和南洋。
“哈喽呀,凡哥——”吳悠男友向張甚凡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