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如同皎潔的綢緞緩緩傾瀉下來時,整個大殿安靜極了,除了輕盈流淌的絲樂和少女幹淨空靈的歌聲。本來聒噪如蟬鳴的衆人一下子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少女,隻見她如同一支藤蔓的生長蔓延,帶着柔韌的生機從這片近似于廢墟的殿堂開出花來。
迦樓羅從自己的座位上緩緩站起,踱步到長階之前,一雙美麗薄涼的眼透着意味深長,将台階之下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
“昨天今天過去不再回來,”
“紅顔落下顔色變蒼白,”
“從前知道現在愛還在,”
“遠去等你漂泊白雲外。”
小善的容貌在千妖百媚的女妖精中确實顯得稚嫩無比,但是并不妨礙她的驚豔。
也許那個眉目清甜幹淨的少女在風情萬種的女子間顯得毫不起眼,可她若是笑起來,就會露出甘醴般的酒渦和尖巧可愛的虎牙,一旦對着一個人專注地笑,那就是令人難以忘懷的一眼。
因為從前在如來肩上聽禅的習慣,伽羅手掌的虎口總是挂着一串佛珠。
而此刻她擡起手,手指抵在額頭上,女子高挺的鼻梁剛好能碰到佛珠的溫度。當年迦樓對她說出那段話時,她還不以為然,沒曾想原來他說的其實是對的。
那個黑衣少女在旋轉翩跹之中那麼美,就連因為生疏出的差錯也是那麼好看。
她還沒有完全長大,可便是這般青澀也吸引着所有人的矚目,其中也包括世人傳言中一代高僧震驚到無法言及的悲哀目光。
“情人離去永遠不回來,”
“無言無語歎息愛不再,”
“雖然花會零落但會重開,”
“恍若隔世的愛在白雲外。”
豬八戒搖着沙僧,咬耳朵說道:“喂,快看!師父在瞧那個小姑娘,哎喲喂,看得好專注好迷人好深情呐!”
虎頭魚搖頭擺尾:“這你就不懂了吧,師父看的,不是那個小姑娘。”
豬八戒又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大師兄居然沒盯着那姑娘,而且他竟然沒露出那萬年不變的欠揍表情!”
虎頭魚再次搖頭擺尾地說道:“師兄沒看的,也不是那個小姑娘。”
豬八戒睜大眼四處轉頭看着:“啊?快告訴我,哪裡還有美女?!”
沙僧默了默:“……我覺得,你這頭豬沒懂我的意思。”
玄奘沉默地看着那個黑衣少女的舞蹈,在熟悉又陌生的歌謠中,他那雙瑪瑙黑的眼眸仿佛彌漫起一場彌天大霧,霧氣層層疊疊地遮擋住眼睛後面的光景,而整個人跌入一場萬劫不複的夢魇。他不由自主地松開緊攥的拳頭,松開一直緊皺的眉宇,就那樣怔怔地看着黑衣少女的舞蹈,神情恍然當年五指山下單薄無助的少年。
……
“又被我抓到了,你……還不承認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好喜歡你!”
“我身上疼,你給我說幾句好聽的話,好不好?”
“……我愛你。”
“玄奘,西天取經九九八十一難,你會再次遇見她的。”
“你同她還有緣,若是無法了盡前緣,是無法登上彼岸的。”
“師父,了盡前緣、登上彼岸……是什麼意思?”
“有過執着,放下執着;有過牽挂,了無牽挂。”
……
歌舞終止的時候,我半跪在地上等着最後的審判。然而誰也不曾想,玄奘竟然一直盯着我出神到國王連問了幾遍問題都沒有聽見。迦樓志在必得地揚起一個笑容,走到玄奘面前伸手晃了又晃才把那和尚喚回了神。
我忐忑地看向玄奘:舉頭三尺,如來盯着你呢!
“三藏法師,陛下問你,讓小善陪你西行可好?”
孫悟空一雙火眼金睛死命地盯着我,豬八戒舔着嘴唇朝我妩媚一笑,虎頭魚長開血盆大口打了一個飽嗝——我的天,唐三藏要是同意了,我以後得過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啊!
唐三藏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連忙擺手說道:“不行不行,貧僧西行取經是苦行修佛,恐怕是不太合适。”
伽羅以為他客氣,不動聲色地踢了我一腳,我連忙低頭溫順地念着台詞說道:“小善一直都有燒香禮佛,對佛理興趣甚是濃厚。”
唐三藏頭也不回地看向比丘國國王,婉拒道:“取經路上風餐露宿、粗衣粝食,女孩子不行的,捱不了的。”
孫悟空繼續盯着我,咔嚓咔嚓地磨着自己的一口獠牙。沒辦法,我硬着頭皮繼續說着瞎話:“小善家境清貧,自幼挑柴煮飯、織布造衫,早已習慣艱苦生活。”然而事實上自從跟着迦樓羅當了妖精,我就沒有再吃過什麼苦,更不會挑柴煮飯、織布造衫,然而迦樓羅給我的台詞是這樣的也隻能按照上面的說。
上面的國王拍手說道:“好!說得太感人了!這個小善,能歌善舞還能洗衣做飯,實在是居家旅行之必備良品啊!大師,你真的不要嗎?”
玄奘咬牙,正色地回絕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