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雲城依舊炎熱難捱,早晨八點,太陽已然挂在半空,炙熱的光芒在城市中每個角落流轉,路邊栾樹枝葉翠綠葳蕤,頂端隐隐有橙紅色的果實随風搖曳。
黑色保姆車在早高峰的車潮中緩慢前行,溫紀清坐在後座,摘下耳機,耳邊BBC新聞播放的聲音暫停。
一旁許如心從上車起就想和溫紀清搭話,但礙于對方戴着耳機遲遲不敢開口,見她拿下耳機,猶豫半晌,問道:“我能開車窗嗎?”
溫紀清正在纏耳機線,頭也不擡,聲音平淡:“随你。”
許如心松口氣,按下車窗,窗外嘈雜的聲音随着燥熱的風一同湧進來,吹得發絲紛飛。
白色隔離欄另側的非機動車道内,三輛山地車并排騎過去,少年清朗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注意!注意!前方有垃圾箱四個!”
許如心循聲看去。
三個穿着明禮校服的少年騎車掠過,其中一個将制服外套的袖子系在頭頂,袖口兩端翹起,像極烏紗帽上的帽翅,搞怪滑稽。
許如心忍俊不禁,笑得眉眼彎彎。
溫紀清擡眼,餘光裡擦過一抹白色的影子,她沒多留意,注意力放在她身旁的許如心身上。
訂制的校服還沒做好,許如心現在穿的是常服,普通的白色印花短袖和牛仔褲,紮着簡單的高馬尾,鬓邊發絲被風撩得有些淩亂,一雙眸子如水洗,清亮動人。
半個月前,許如心就是穿着這樣普通的衣服走進溫家的。
許阿姨對她介紹:“許如心是我姐姐的孩子,現在姐姐不在了,隻剩下如心孤零零活在世上,我這個當小姨的不能看着孩子受苦,當初姐姐離家的時候隻背了個書包,渾身上下統共不過一千塊,我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在北城那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活下去的……”
許阿姨說了一大堆話,最後泣不成聲,溫父摟着她,輕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溫紀清沒什麼表情,但她得有表情。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她,仿佛隻要她不同意,許如心就沒辦法住在溫家,所以她松口:“可以。”
可以讓許如心住進溫家,同她一起進入明禮高中學習,可以享用她所享用的一切。
然後,許阿姨開心了,溫父開心了。
溫紀清垂眸,纏繞耳機線的動作慢下來,陽光從車窗一側躍入,溫柔地親吻少女的側臉,将流暢起伏的輪廓勾勒得分明漂亮,鼻梁挺翹,長睫染光,夢幻而不真實。
許如心有些難以将視線從溫紀清臉上挪開,又怕長時間盯着人家讓對方以為自己沒禮貌,隻好克制地轉過腦袋專心看窗外的風景。
車子慢悠悠抵達學校附近,許如心才知道什麼叫堵。
一向有着“奪命小青巴”之稱的雲城公交車都被擠在車流中寸步難行,司機從窗口探出頭破口大罵,兩側人行道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穿着熒光綠背心的交警正在交叉路口有條不紊指揮交通。
今天是明禮高中開學日,學校通知九點前到校,溫紀清看了眼時間,八點四十六。
“齊叔,您找個地方停車,我走去學校。”
許如心趕忙拿起書包,對溫紀清道:“我和你一起!”
齊叔應下來,找了個寬敞的位置停車。本想和兩人一同去學校,奈何停車時,有位司機不慎撞上來,将車身刮蹭掉大塊漆,齊叔被迫留下來處理賠償問題。
齊叔一面與司機攀談,一面忍不住分神看兩個孩子的背影,眼神裡滿是擔憂。
撞車的司機是個豪爽的性子,見齊叔憂心忡忡,找話題安慰他:“孩子在明禮讀書吧?呦,那可真是了不起,明禮多難考啊,分數線是雲城最高,考上了相當于半隻腳踏進名牌大學,而且大哥您這還是兩個小棉襖,小棉襖最是貼心了……”
齊叔有些無奈,不好說出雇主家的隐私,隻能苦笑。
這兩個小棉襖要是從小一起長大,齊叔也不至于這麼擔心,偏偏其中一個是最近到溫家來的,還是溫先生第二任妻子姐姐的孩子,雖說性子不差,但齊叔到底是看着溫紀清長大的,心偏向她,自然擔心她受委屈。
明禮高中建地面積廣,建校二十餘年,建築維護工作一直做得不錯,今年暑假,學校找工人重新粉刷了一遍外牆,遠遠看上去整潔氣派,建築林立,錯落有緻。
共有東南西北四扇大門,北大門正對主幹道,來往車流量大,此刻被堵得水洩不通,各種輔導機構的人員穿着印刷有廣告的短袖,舉着牌子,見縫插針發補習班傳單。
停車的地方距離學校不過數百米,溫紀清選擇從西門進入,一路繞過擁擠的人群。
許如心第一次來明禮,不熟悉路況,亦步亦趨跟在溫紀清身後。
西門比鄰老居民樓,建安路橫穿而過,是著名的學生街,附近幾所學校學生的聚集地,也被學生稱作後街,小吃普遍物美價廉,書店、文具店正逢開學季做活動,是以熱鬧非凡,門口三三兩兩聚集着聊天的學生。
許如心一時被路邊商鋪廣告牌吸引,目光再聚攏時,已然找不到溫紀清的身影。
“溫紀清!”
許如心面上閃過一絲無措,站在原地背着書包,半天不敢邁步。
她正要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給溫紀清打電話,聽到旁邊一道嗓音微啞的男聲:“你要找溫紀清?”
許如心擡頭看去。
那是一個長相過分好看的男生,穿着簡單的T恤和長褲,墨色短發幹淨利落,眉目朗然深邃,灼熱的陽光從樹葉罅隙灑落,點點光圈随風變換,襯得男生眼眸尤其溫柔。
“啊……是,是的。”許如心腦子慢半拍反應過來,連忙點頭,“我和她……”
許如心把話頭咽下去,換了說辭:“我第一次來明禮。”
她不太清楚如何解釋自己和溫紀之間的關系,隻是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沒必要對陌生人解釋,幹脆不說。
好在男生沒有追問。
何韫舟垂下眼簾,掃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我和她在一個班,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你過去。”
許如心連連點頭:“好的,謝謝!”
而後愣了愣。
自己和溫紀清在一個班,這位男生和溫紀清在一個班,也就是說,他和自己也在一個班。
意識到許如心跟丢的時候溫紀清已經走到校門口,她站定,扭頭看向身後,炙熱的日光下,人潮擁擠,到處都是結束假日湊在一起歡笑打鬧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