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夢……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夢……”
路明非眼神空洞,蜷縮在地喃喃念叨着這兩句話。
幾個月前,那個叫做諾諾的女孩以天使降臨之姿推開了放映廳的門,在他十八年人生中的至暗時刻拉了他一把,讓他在一衆各懷鬼胎的同學面前從一條灰溜溜的敗狗搖身一變,變成了……一條穿着光鮮外衣的敗狗。
是夜,天使姐姐開着法拉利帶着敗狗君在高架路上一路飛馳暢聊人生。最後在她的循循善誘連哄帶騙之下,路明非稀裡糊塗地就say了yes,登上了卡塞爾學院這條他絲毫不了解的賊船。
說是賊船,但這條船上的所有人,上至那位他還未曾見過的校長,下到感覺恨不得把他收作義子的古德裡安教授,似乎都把他路明非看做一朵曠世奇葩,鐵了心要将他納入卡塞爾學院這支花籃裡。
更令他震驚的是,自己那對仿佛僅僅存活于記憶中的失聯爹媽居然也是這艘賊船上的榮譽船員。
總之,不管是由于糖衣炮彈裹上的師姐……嗯……糖漿足夠甘甜,還是考慮到子承父業天經地義,路明非對于“去卡塞爾學院念大學”這件事一直是持樂觀态度的——反正接下來四年裡能夠沒心沒肺開心打遊戲的地方有着落咯~
直到今天。
他那疑似精神病的幹爹古德裡安在來學院的列車上滔滔不絕地給他普及了一大堆颠覆他世界觀的、關于龍族與混血種的知識。如此出人意料的神展開使他大受震撼乃至暈了過去,一覺醒來後他們已經抵達學院了。
之後古教授喊來了一個自稱心理輔導□□的日本人,□□桑帶來的幼龍标本向他證實了卡塞爾學院的确是一所研究龍類的學校,而非精神病院。
就在他雙腿發軟,好不容易接受了“世界上有龍”的新設定之後,校園裡突然響起了凄厲的警報聲,緊接着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身穿黑、紅兩色作戰服的亡命徒們在校園裡打起了槍戰……
他的左右護法古幹爹和□□桑第一時間就中彈撲街了,甚至沒來得及告訴他向哪一夥人舉白旗能被留活口的希望更大。
好在千鈞一發之際,剛認識不久的漂亮師妹反應極快地拉着他逃到了一旁相對偏僻的角落,然後兩人很有默契地雙雙貼着牆壁原地卧倒開始裝死。
………………
這位大難臨頭仍然不抛棄不放棄、十分講義氣的漂亮師妹叫做夏彌,比路明非小一歲,北京人兒。
昨天——也就是因盤纏耗盡,不得不在芝加哥機場扮演地縛靈兄弟的最後一天——路明非和他的芬格爾師兄遇到了夏彌。
夏彌當時剛從到達通道出來準備去取行李,候在一旁正虎視眈眈尋覓冤大頭的芬格爾眼前一亮,立刻湊上去中氣十足地念叨着“one dollar、one dollar”。
三言兩語交流過後,芬格爾驚喜地得知這又是一位卡塞爾新生,忙不疊從夏彌背上搶……接過書包,誠摯地表示師妹一路舟車勞頓還是讓師兄幫你背會兒吧,然後親切地拉着夏彌回到了他和路明非的臨時巢穴,引見兩人相互認識。
兩位熱心腸的師兄陪夏彌一起去取了她的行李箱,緊接着便不由分說地扛起她的大包小包把她拐到了他們觊觎許久的賽百味餐廳門口。
到了餐廳門口,一直走在最前面的芬格爾突然駐足不前,然後以正宗京片子講起了孔融讓梨的典故,末了感歎道“我要是也有一個如此懂事的弟弟妹妹該有多好啊!”說罷十分刻意地盯了夏彌一眼。
“??!”夏彌大吃一驚,想不到洋鬼子師兄對于中華文化竟有如此深厚的造詣!于是她忙不疊搶過話頭:“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不過我們三個正值年少談不上老而我似乎要比你們年幼一些耶!二位師兄有沒有想要關照一下後輩的想法呢?”
見師妹如此冰雪聰明絲毫沒有上當的意思,甚至還試圖反将一軍,芬格爾隻好遺憾地表示既然大家都是高手那就各自報下家底吧,看看加一起能不能湊出一頓飯錢……
進了賽百味後路明非和芬格爾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讓師妹好好做個自我介紹——真實目的是拖慢她的進食速度使他倆能搶到更多食物。
夏彌說她已經在北京讀了一年預科班,本來還要再讀一年才能入學的,但因為她在此前一年裡成績優異、提前将第二年的預科課程也修習完畢了,再加上她的血統評級達到了罕見的“A”級,所以學院就讓她提前入學了。
“所以雖然我和路師兄你同年入學,但今後你也大可以管我叫師妹哦!”夏彌笑盈盈地沖路明非比了個“V”字。
雖然無論如何“剛進大一就能白撿個漂亮且萌的便宜師妹”聽上去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當路明非注意到夏彌說這話時眼裡一閃而過的狡黠時,他不禁後脊背一陣發涼:總感覺師妹是在故意裝萌賣乖!她一定是準備等混熟以後賴上自己天天白吃白喝!
當時的路明非光顧着告誡自己“今後一定要小心不要上漂亮師妹的當”了,完全忽略掉了夏彌前面那段自我介紹裡諸如“血統”之類有些突兀的詞兒,否則後來也不至于在列車上十分丢人地暈過去了。
當然,此一時彼一時,與眼下随時可能小命不保的局面相比,路明非覺得自己還不如幹脆就一直暈着沒醒過來。
……
校園内的槍聲逐漸變得稀疏,刺鼻的硝煙味也不似之前那般濃烈了,于是夏彌悄悄睜開一隻眼,默默打量起當前的“戰況”。
不遠處大片開闊的草坪和停車場上躺滿了紅、黑兩方的“屍體”,此時在那“人間煉獄”般的主戰場上還站着的隻有雙方主帥了。
不過兩位壓軸出場的主帥似乎腦子不太靈光,忠肝義膽的手下們盡數犧牲後他們卻跟鬧着玩兒似的一起放棄了槍械,改用冷兵器進行真男人1v1solo了。
紅隊的主帥有着一頭潇灑飄逸的金發,金發之下那張宛若阿波羅再世的南歐俊臉上洋溢着驕傲與自信。而他的對手,穿黑色作戰服那位則是典型的華人面孔,劍眉之下那雙金色的美瞳仿佛要攝人心魄。
等等……金色美瞳君似乎在哪見過?!記得是叫楚……
就在這時,一旁的路明非大概是覺得那邊的兩位真男人現在纏鬥正酣,應該無暇顧及他們躺屍的這塊小小角落,于是保持趴姿小心翼翼地朝夏彌這邊挪了挪,壓低嗓音提醒道:“師妹!師妹!好像就剩他倆了,趁他們這會兒打起來了咱們快逃吧!”。
夏彌紋絲不動地躺在原地繼續扮演着屍體本體,用細不可聞的蚊子音回應道:“别起來!我聽到好像有人在朝這邊跑。”
這并非是真正你死我活的戰争,雙方用的都不是實彈,夏彌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這一點。之所以決定佯裝不知情演完這出戲,原因之一是怕表現得太過機敏會讓路明非覺得自己不對勁,原因之二是……路師兄驚慌失措面如土色的樣子實在是有趣的很呐。
夏彌的話音剛落,路明非便聽到了一陣細微又迅疾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幾秒鐘後,紅隊的第二名幸存者翻牆闖入這戰場一隅,而且落地時還好巧不巧地踩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路明非吃痛喊出了聲,把那名紅方的奇兵吓了一大跳,立刻轉身将剛拔出的手槍槍口對準了路明非。
“師……師姐?!”
路明非舉起雙手準備投降的同時看清了對方的樣貌,驚喜地發現來者竟是自己這幾個月來朝思暮想的天使姐姐。
天使姐姐顯然也十分意外,嘴裡正吹着的泡泡“啪”地炸開:“搞什麼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路明非像是見到親人般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剛想要将這半天以來積蓄的所有震驚與恐懼一股腦傾訴給諾諾聽,就聽到她大喊一聲:“趴下!”
兩聲槍響在極短的時間差裡響起——如果不是神經高度緊繃甚至會以為隻有一聲——可惜由于分心提醒了路明非一句,諾諾的槍終究是比對方慢了那麼零點幾秒。
血。
潑墨般的鮮血将諾諾身上的深紅作戰服染得發黑,路明非的眼睛睜得很大,眼角止不住地痙攣,他眼睜睜地看着諾諾倒下去,暗紅色的馬尾辮和四葉草耳釘也不再跳動。
他用盡全身力氣轉身,本能地想要看看殺害師姐的兇手是什麼人——在那之後呢?為師姐報仇?向兇手求饒?他不知道,他的頭很痛,已經沒有足夠的理智去思考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