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朕自有安排。”周玺将文書還給張峞,“這文書她既然給了,你也無須多慮,直接下發吧。”
張峞有些遲疑:“那梁外郎那裡——”
“提醒還是警告,端看你如何理解了。”周玺不以為意地笑笑,“這幾日兵部尚書若有相邀,你且去赴約便是。”
“是。”張峞頓了頓,又道,“隻是臣還有一點不明,若提醒與警告可以見仁見智,那敵友之間會不會彼此難辨?”
周玺看了張峞一眼,道:“張卿你是在戰場上待久了……有些事情并非隻有敵友之辨,泾清渭濁也有合波同流之時。”
“可是……”
“今天薄岚之他們讓你很難受吧,可他們之間也并非一直如這般同心并力。如今你要将心思放在政事堂,其他事情且不必多慮。”
張峞并不覺得是自己想多了,若周玺對薄岚之并無此心,也不至于他稍作提醒便立即否認。但周玺也不過語帶垂憐而已,他也不好多言勸谏。
張峞走後,周玺隻覺更加煩悶。
悠悠吹進殿的涼風也解不了心愁,隻留下一地的樹影婆娑。
薄岚之一路踩着樹葉的影子往太後殿去。
一陣風來,吹得葉子沙沙作響,搖晃的樹梢後面是麟思殿高高的藏書樓。
薄岚之不敢回頭望,隻加快了腳步往前走。
行至太後殿附近,這裡的花木尤為動人,但都是花木自由生長得不到的讨喜之姿。
太後喜好花木,更喜歡花木按自己的心意成長。花匠隻得将花木枝幹用鐵釘木楔拗好姿态,以便能依沈太後所喜歡的模樣生長開花。
如今已是夏日,庭中葉繁花茂,那些釘痕斷紋幾乎看不到了,一眼看過去,真是一派生意盎然的好風景。
薄岚之一進宮門,便看見新來的小錄事跪在殿外,手下還不停筆地在謄抄着要下發給各處的敕令。
薄岚之示意阍人先不要通傳,壓低聲音問她出了何事。
小錄事癟癟嘴,道:“又被太後責備儀态不雅了。”
薄岚之心下了然。
太後殿的規矩多,侍奉的衆人無一不曾被訓教過姿容儀态,薄岚之跟着周玺學過禮儀,但初來時也常因此挨罰。
而作為時時在殿中侍候的錄事,錄事筆下的書迹需要漂亮,本人寫字的姿态也得好看,要像院中花木一樣賞心悅目,以順太後心神。
薄岚之站在外面略等了等,待小錄事又謄寫完一份後,帶着她和抄好的文本一起進殿。
沈太後見她帶了人進來,便知道薄岚之要說什麼:“哀家的薄女史真是精明強幹,政事堂和吏部都不夠你費心的,還要趕着來為人說情。”
薄岚之笑笑,将謄錄好的文書放在案上:“下去之後臣一定親自教教她。”
沈太後不依不饒:“這是該你操心的事嗎?”話雖如此,卻揮揮手讓小錄事下去,沒有繼續罰她。
薄岚之初來太後殿時,太後身體尚好,除卻指點她政事,還有餘力去強調規矩;如今身弱體孱,朝堂之事已是費盡心力,根本無暇去關注他事。而這新人的悟性遠不如薄岚之,再花費精力也是白搭。偶爾看不順眼,發發火氣也就過去了。
太後讓薄岚之坐下,問:“那張峞為人如何?”
薄岚之眨眨眼,笑道:“看起來頗擅帶兵。”
張峞在政事上着實有些生澀,今日堂前議事他根本無從置喙,諸事最後隻能照着薄岚之他們的意思定。
太後聽完點點頭:“陛下目前的重心應當還在軍務,兵部的事情你要盡快解決。”
兵部掌軍備兵籍,樞府主兵防戎馬,二處分權而治,互相維制。沈太後默許周玺将軍備也劃分至樞府是權宜之策,但長久下來恐生事端。
戰事既畢,太後有心将局面恢複原态。
但眼下周玺手中緊握樞府,在軍中話語權遠勝太後,太後想從他手中收權,并非易事,一切都需要仔細籌謀。
薄岚之與太後将其間各事厘定後,已是新月初上的時辰。
薄岚之起身退殿,卻被太後叫住。
“過幾日便是你母親的忌日了吧,去了替哀家也點一炷香吧。”太後示意旁邊的李尚宮遞上一籃香燭陰錢。
“這是奴婢仔細準備的。”李尚宮低着頭道。
太後準她告假出宮祭拜已經是難得,但破例給備了燭紙便有了些别的意味。
薄岚之看了一眼李尚宮,心中悒悒難平,但顧及太後的情面,隻得道:“多謝。”
之前暫擱的計劃又浮上了薄岚之的心頭。
薄岚之雖未多說什麼,但她走後,李尚宮卻上前低聲禀道:“有内侍來傳說,薄女史她最近似與陛下有私會。”
“你親眼看到了?”
李尚宮頓了一下:“千真萬确。”
太後側首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她二人主仆多年,有些舊情也是應當的。”
這一眼警告讓李尚宮心中一跳,但仍堅持開口:“奴婢隻怕她背信棄主,害了太後。”
“她想要的,隻有哀家能給。”太後不以為意地笑笑,“薄岚之是聰明人。”
李尚宮見挑唆不成,隻得怏怏地閉了嘴。
而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太後的臉色還是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