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慕冶對外的形象一直是清冷矜貴的,但現在他躺在沙發上,黑發濕透,雙目瞳孔化作豎線,張嘴呼吸的時候露出變長變尖的牙齒。
這一點都不清冷,還妖異至極。
那一個個層層疊疊的鬼影不斷扭動,就像在争搶着要占據這具肉身。
休息室裡的燈光不住跳動,他的米色襯衣領口露出胸肌線條,冷白色的肌理上,可以看到胸口挂着一塊随形玉石。
莫梵花眼睛一亮,“怪不得你能堅持到現在,原來有外力鎮魂。”
韓慕冶的手緊緊抓着沙發,說不出話來。
他自小就有陰陽眼,小時候不知道,大了才明白那些樣子詭異的人影,并不是陽間的人,而是陰間的鬼。
也并不是要和他做朋友,而是想要他的肉身。
他特質特殊,三五不時便要被它們纏上,被家人發現不對勁,才求了一塊能鎮魂的玉石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能當個普通人。
閉着眼,韓慕冶默念心經。
每一次他都是這麼度過的。
莫梵花發現,他雖然把她帶過來,但是沒有真的相信她能救他,不禁蹙起了長眉,圓圓的包子臉上氣鼓鼓的。
别的她不在乎,可誰也不能質疑她驅鬼的能力。
她站到沙發邊上,在地毯上盤膝而坐,握住韓慕冶用力緊繃的手,口中默念,一點金光從她手中亮起。
純陽之體,最是能克制陰物。
韓慕冶身上纏繞的鬼影就像碰了地獄火一樣,發出慘烈的嚎叫,尖銳的叫聲彷如能穿透耳膜,他整個人弓起了身子,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把附着在他周身的魂體給撕扯出來。
肉身成了戰場,他卻咬牙一聲不吭,任憑冷汗涔涔,手指骨節青筋暴起,握痛了莫梵花,她眼睛都不眨。
她也很吃力。
這到底不是上一世,靈氣稀少,修為不曾恢複。
可已經做了的事,必然要做到底,還要做到好。
莫梵花閉上眼睛,心裡氣憤,這個人不好救,可她還就是救定了!
驟然金光大亮。
韓慕冶睜開眼,就看到莫梵花盤膝坐着,那張猶帶着嬰兒肥的臉上竟有幾分寶相莊嚴的味道。
無數金光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猶如正午的太陽,驅走所有陰寒。
韓慕冶第一次在和這種陰寒對峙的時候睡着了。
濕透的睫毛又黑又長,在深邃的眼眶落下陰影,鼻梁高挺,眉目清俊,高大的身形塞在這方小小的沙發椅裡,更顯得手足修長。
他身上有一種不可親近的淡漠和距離感,大約是做藝人的,都與衆不同,尤其有存在感。
莫梵花是第一次見到所謂藝人,也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接觸。
她現在知道了,昨晚聽見的不是穆爺,而是慕冶。
韓慕冶。
“遇見我,算你運氣不錯。”莫梵花盤腿坐着,一手撐着下巴。
忽地感覺日光大盛,幾道金光,飄落到身上。
嗯?功德金光?她隻不過是豁出力氣救了個人,就有那麼多功德金光落在身上?她還能看得見?
這一世實在是太奇怪了。
莫梵花累得靠在沙發上。
她成功,也是韓慕冶命不該絕。
這麼多野鬼,搶奪一具肉身,要是還在上一世,她必定會求同門師兄幫忙,再讓師父給點寶貝法器,等事做成了,大家還要好好慶祝。
到了那時候,就會擺上一桌,哪怕隻是白饅頭,一盤青菜,幾塊豬油渣,大家也都吃得很開心。
家裡雖然很破舊,可長條闆凳她一樣可以坐得很自在,外面打仗的時候,師父就帶着他們去深山裡,遇到逃難的農戶惹到山中惡靈,便會順手相救。
難是難的,可她也并不覺得苦。
死的時候她還在想,師父和師兄們該要為她難過了,醒過來的時候她又想,可惜不能告訴他們,她還好好的。
起初她還盼着,是不是某一天醒過來,她又回去了。
可救了韓慕冶,看到這些功德金光,她便明白,回不去了。
她原先還能騙自己,隻當一場夢,可就剛才,她驅鬼救人,和上一世一樣,才終于有了真實感。
她是确确實實,要留在這裡了。
她查的那麼多資料,也都是真的,打仗死了很多人,可她的師父和師兄們,都不在任何一段曆史裡。
就像從未存在過。
時光流轉,世間種種,她的死,她的師門,都隻是一段無人知道的過往,她隻是一粒塵埃,飄到了這個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