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紀筝掌燈,步步小心。
若她沒記錯,在年山山腰上,有一處舊城隍神龛。
舊年裡,是大家到戲台看大戲,為保行山路平平安安,才設立的這神龛。
後來有了年山墓園,許多人忌諱到陰氣重的地方,城隍神龛反倒荒廢了。
各地的城隍廟,即陰間駐陽間的基層機構,具有官|方性質。通過城隍,可以告狀到陰間府曹。
而且,泰山府君——也就是閻王,神通廣大,多個分神往往能互通有無、心有靈犀一點通。
所以,直接告泰山府君,最快。
但必須走過一條冤鬼路。
這是師父扶搖子真人所教給她的。
紀筝恍惚間,發現神龛處,到了。
腳下,一座矮小神龛蒙塵,裡頭城隍廟的塑像彩漆,斑駁脫落。大約山中雨水侵蝕所緻。
紀筝上香誠拜,又摸出趙英的遺物血指甲,按儀式默念。
她展開狀紙,【溫江水鬼趙英有冤,狀告永東郡靜河鎮屠夫田大鵬的妻子魯氏……】
文疏閱畢,她就在神龛旁,将陰狀并血指甲一起燒了。
眼見着文疏燒成灰,随夜風微微飄起。
紀筝額頭沁出冷汗,抑制不住地渾身發抖。她怕火。
火裡逃生後,她怕火,怕熱,恐懼刻在了骨頭裡。
滴。
臉上突感冰涼。
紀筝摸了摸,濕的。
很快,更多冰涼密密麻麻落下。
下雨了。
聽說,那種東西經過的時候,就會下雨。
清明、中元,必下雨。是那些東西結串成行,沿着路邊走,用雨水來遮掩它們的腳印。
以免吓到過路人。
紀筝猛然起身,蹲久了,難免眼前一黑。
再落腳時。
已經移步換景。
眼前,是一條街道,燈火通明。
兩旁滿是商鋪,人流如織,人聲鼎沸,石闆路上,細雨綿綿。
暖黃的燈籠,将雨絲照出朦胧的白霧。
這是……
紀筝腦子裡蒙蒙的,踩進街道。
絲毫不覺,自己的背後,有雙腳,跟了上來。
留下的腳印,一淺一深。
……
商販們都很友好,隻是臉色都很白,像是在冰天雪地裡凍了很久。
有人笑着向她兜售雨傘,“買一把吧。”
那商販看了她一會。
眼中閃過遲疑,又泛起無盡的怨恨與悲傷。
紀筝覺得商販看自己的眼神裡,有種渴望。
商販喃喃,“活人……生者的世界。”
“好想回去。好想回去啊……”
紀筝此時已經接過傘,正在口袋裡找錢,聞言後頸一刺痛,像被什麼咬了一口。
針刺一般,清明也刺進了腦袋。
雙手發顫,紀筝險些把傘丢出手。
這哪裡是什麼油紙傘,這細膩的手感,上頭細微的汗毛,撐開時,傘面裡側細碎的血管青筋紋路。
分明是……
“雨停了,我們不要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就在腦後。
紀筝回頭,看見了熟人,那個瘋跛腳道士——崔驚樾。
她如夢初醒,摸了摸脖子,坑坑窪窪,好像是牙印,果然被咬了一口。
這小子,下嘴真狠。
他怎麼跟進來的?什麼時候跟進來的?
正猶疑,崔驚樾劈手奪過她手中的“傘”,放回貨架上。
這個動作,宛如利針破絲帛,一下戳破了什麼。
整條條街,陷入了絕對寂靜。
商鋪的燈籠,一盞盞遞次熄滅,黑暗驟然而至。
不知是誰,用一種尖利的嗓音,試探地呼喚了一聲。
“活人?”
【活人活人活人活人】
【吃掉吃掉好吃】
【回去回去快回頭啊】
【來時的路在哪在哪在哪求求你讓我回去】
猛烈的罡風,從四面八方襲來;陰冷之意,黏膩潮濕,順着後脊梁骨纏上來。
黑暗中,紀筝隻感覺身後有人環住自己,後背緊貼對方的胸膛,變得溫暖。
“别怕。”
紀筝:……
這應該是“小師弟”吧。不是那隻鬼蛟。
黑暗中,她看見符咒亮起。驅散了四周的惡意。
在符咒照不到的角落裡,是一叢叢的黑影。
也有冒險着探出手的鬼影,立時被符咒灼燒。發出慘叫。
恰在此時,紀筝聽見有人氣沖沖言語。
“吵什麼吵。”
“有冤的伸冤,無冤的直走下黃泉。”
“牌子沒看見嗎?”
整個街道,燈火重新亮起,攤主們也恢複了之前和平的模樣,神色間甚至有些懼怕。
在前路,黑無常身寬體胖、個子偏矮,黑臉滿面兇惡,正指着路牌。
【冤鬼路沒有回頭路
回頭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