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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追問的是同一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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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大捂着後頭,不忘前頭,湊到魯西望跟前。

“大人,禮輕情意重,小的們都懂的。别聽紀丫頭臭擺譜!”

邱大講話不三不四,魯西望尴尬不知該作何語。

雞飛狗跳之中,邱大從木屋後頭找到牛車,把貴重的金銀禮盒往牛車上一丢。解開缰繩,連車帶禮,一溜煙兒跑了。

那牛車颠簸,老牛被鞭子抽打得哞哞叫。

不知怎地,牛愣是不肯動,反把邱大颠下車來。

老牛識主。

邱大一骨碌滾在山道上,滾得一身衣服全是泥塵,頭發散亂,“我的金子诶!我的千年老人參!”

伸展雙臂,通通撈在懷裡,一瘸一拐地跑下山。背影狼狽。

而他身後,墓園裡被挑剩的禮盒滿地狼藉,鮮紅的禮帶散了一地。

襯着雜草叢生的墓碑,倍顯荒誕。

紀筝扶住氣喘籲籲的邱德厚,朝魯西望緻歉,“縣丞大人。禮盒被拆,是我們的不是。”

魯西望不語。

他是個聰明人。不會多去評判别人家的家務事。

隻是,這禮已經拆了,再拒收,就不合常理了。

紀筝話鋒一轉:“大人的心意,我們領了。不如,把這些禮捐給積善堂如何?”

魯西望微微吃驚。這樣窮的鬼薪人,竟不為财帛動心?

且按下心頭詫異,魯西望順水推舟,“紀姑娘大義,在下自當配合。”

于是乎,魯家的家仆又将禮重新封好擡回。

這禮到底會不會到積善堂,紀筝并不在意。她隻是不想沾這些财物。

修道之人,越是摸到一點神通的門道,越是不敢沾因果。

俗話講,人不黑心,錢财不聚。

富有之人的錢财,大都不義,若是收了,沾手那錢,便要替那富人一同承擔後果。

紀筝不是見錢眼開的,更不會舍本逐末。給邱老頭和小埋引來惡果。

回去的路上,經過魯西望的吩咐,整隊仆從都低調許多。

從始至終,紀筝隻是在門口淡淡看着。

不似對趙英的爹娘,紀筝送到山腳方回。

那筆直如松的姿态,盤桓在魯西望腦海中許久。他不禁失了君子之禮,掀開轎簾望去,向來應付官場的笑臉,也不由愣住。

鬼薪人木屋前。

紀筝左手替老守墓人拍背順氣,右手摟着女童,被女童蹭着脖頸安慰。

兜帽已然被女童掀開。

露出的半張臉,風華絕代。低垂眉眼時,仿佛在憐憫世人。

可她轉頭時,另外半張臉,連帶耳朵,都被燒變形蜷縮。皮膚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燒斑。紅紫黑三色分布。

一看見就讓人惡心。

魯西望下意識别開眼。

他情知不對,但人總是喜歡美而厭惡醜陋的。

山道拐彎,拐過去就看不見守墓人小屋了。山路難走,擡轎的家仆和腳下一滑。

轎子猛然晃動。轎内魯西望撐開手臂,頂住轎廂兩側,這才穩住身體。

緩過來後,他沒好氣,“都沒吃飽飯麼?”

家仆們瑟瑟發抖,擡轎的跪不了,沒擡轎的跪了好幾個,不住磕頭,“小的們該死,驚擾主子。”

“罷了,慢些吧。”魯西望輕描淡寫揭過此節。

這等小事,換平常他根本不會發火。他知道做官要惜名,晉升前都會注意。今兒個卻是失态。

是因為紀姑娘那張臉麼。

極美,又極醜。

可惜了。

若是沒燒傷,怕也是傾國傾城的傳奇人物。如何會龜縮在這陰氣森森的墓園,孤寂了此殘生。

魯家一行隊伍放慢腳步,穩當行轎,蜿蜒下山。

魯西望在轎内心事重重。

這驚鴻一瞥,予他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至于幾年後他削尖了腦袋,嘔心瀝血進入權力的中心——西京時,他還會時不時在席間提起自家妹子這樁事,提起年山的鬼薪人紀姑娘。半邊天人之姿,半邊燒傷惡鬼。

要是沒燒傷,他都不免動了頂風納妾的心思。

而次日,他被朝廷兩大重臣傳喚。

被提拿跪到階下,酒已醒了大半,汗濕衣襟。

他為官處處小心,陡然晉升至西京,尾巴便翹上了天。

階前,那兩位重臣貴人,端的俊美如神祗。

一位位極人臣,聖眷隆寵堪稱一人之下;另一位世代忠良,名将遺孤,戰功赫赫,業已成長為當朝鎮國大将。

他們二位,追問的,卻是同一個妹妹。

語氣,亦是相似的恍惚。

“姓紀?是不是叫……紀筝?”

魯西望驚懼之下,稀裡糊塗,吞吞吐吐,記不清自己答了些什麼。

但他記得,那位紀大人,沖他一笑。

那笑容,直如冬日陽光,蓋能化開冰雪,溫暖而動人心弦。

“聽說,你還想納她為妾?”

那日,魯西望是夜裡被擡出角門的。十指流血不止,指甲被拔光,受的是一個時辰的拶刑。

而那,僅僅隻是開始。

此是後話。

這時候,眼見着魯西望和家仆們下山,紀筝正忙着安慰邱老頭和小埋。

邱老頭剛追着邱大打,面紅耳赤,氣喘籲籲,罵罵咧咧“龜兒子”。此時事情平息,又不由老淚縱橫,想想半生凄苦,亡妻留下一兒一女,卻都不成器。

自己這個當爹的,怎麼管教都無用,以後哪有臉下去見老伴?

他是躲着哭的。

紀筝假作不知,拉着小埋在木屋旁拾掇粗竹,這都是新砍的。

“小埋,咱們一起做圍欄去。再晚點,趙家爹娘送來的雞鴨都要跑了。”

小埋自然是“好呀好呀。等我去把饅頭提來,有雞鴨一起陪它。”

饅頭是她替她那奶兔兒起的名。

還是紀筝教她的,要是想把兔兔養成靈獸,和養貓養狗是一樣的。

不能叫兔、貓、狗,而要叫其名,從小時候滿月就叫。

否則過了三個月,發展靈智的機會就消弭了,它們可就真把自己當成完全的動物了。

邱老頭用汗衫擦擦眼淚就過來,一拍紀筝的手。

“起開,卧來。毛毛躁躁,當心割了手。”

紀筝本就不會打理這些毛竹,揉着手樂得清閑,“沒割疼,倒被你打疼了。”

邱老頭下手很知輕重,知道她裝相,哼哼背轉身,坐在矮凳上,彎腰哼哧哼哧削毛竹。料峭的天兒,都出了身汗。

這麼一勞作,方才感傷邱大那點心思,都跑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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