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蘭澤聞聲向下望去。
他看見一身黑袍的鬼薪人,跌跌撞撞,朝着山上跑來。
“三哥?”
“三哥……”
紀筝跌跌跄跄,仿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掙開了大人的雙手,隻奔向自己最在意的玩具。
她太過專注,完全沒注意到身後追逐她的紫衣身影,一瘸一拐。
因與河道僵屍纏鬥,鬼炁消耗過度,那伽跟不上她的速度。
一體雙魂,瞳孔開始反複變幻。金色蛇瞳,幽深黑瞳,瞬息多變,靈魂的交替淩亂不已。似乎在争搶身體的控制權。
“紀筝……小師姐。”
而前方奔跑的紀筝,充耳不聞。
她奔到懸崖之巅。
撐着膝蓋,喘息間,目光卻黏在青年身上。
熟悉的眉眼,一緻的身高和體格,甚至是藏在眉毛裡的那顆善痣。都别無二緻。
紀十一。三哥。
“三哥,你怎麼會……”紀筝已經稍許冷靜下來,察覺到紀十一死而複生,不合常理。
不及她問到答案,青年眉尾一挑,露出了紀十一從未有過的桀骜神色。
“奢比屍。”
熟悉的眉眼,卻是疏離到比陌生人還不如的語氣。
周蘭澤呼喚奢比屍,可鎖骨窩的眼睛,隻是微微睜開,看清來人後,瞳光閃爍,頓了頓,又閉上了。
周蘭澤:?
他不知何故,胸口發緊,自己竟然做不出攻擊眼前人的動作。身體裡,有股力量在和他的意志做對抗。
但凡他對這黑袍人有任何惡念,立刻渾身發僵。
周蘭澤心知不對,隻得喚道:“素伯。”
太素了然,擡手拂袖。拂塵揮動,一隻青面獠牙的厲鬼,張着血盆巨口,朝紀筝一口吞來。
紀筝這才認出蓮花冠老道,但一陣困意襲來,擋都擋不住。
她想寫符抵擋厲鬼的手,無力地軟垂下去。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迎賓,奏樂。”
家廟。
封住梅枝的白雪消融,天霁寒風起。風影亂了冷日。
紀筝身着采衣布鞋,挽着紀相的手臂,親密地貼緊他。“爹爹。”
就算她是穿來的,但紀相這十多年的疼愛,都是真的。
就連紀筝及笄禮的钗環,有的都是紀相親手打造。
紀筝蹭蹭他的手臂,天真爛漫,“爹爹,我舍不得你。”
紀相拍拍愛女的手背,“傻孩子。今日都要及笄了,怎麼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聽着是數落,語氣裡卻全是寵溺。他自認權勢尚可,紀筝是愛妻留下的唯一女兒,他寵一輩子都是應當的。
就算紀筝永不長大,他也樂意寵着。
伴着叮咚青銅奏樂,紀相正式宣布開禮。
紀筝就位。
三拜三加,肅穆莊重。
最後一次,紀筝換上大袖禮衣,氣度雍容,淡淡擡眼望來時,竟有幾分上位者的壓迫感。
連紀相都頗為意外。
他這天真的女兒,骨子裡,很有主意。這是好事,紀相喜得捋胡須,她這性子,以後不容易吃虧。
不過,紀筝嚴肅不過半柱香。
禮成後,醴宴上,她端着酒杯,目光找尋着自己的哥哥們。
大哥褪下盔甲,身着月白常服,朝紀筝舉杯,紀筝莊重地回敬。她心裡對大哥是極其敬重的,敬大哥,更敬大哥的親爹——為國早逝的黎将軍。
二哥見了,走上來,“筝兒。單單隻敬大哥?”
這是吃了味了,紀筝替他滿上酒,笑道:“自是要敬你的。”
紀瑄接過酒杯,嘴角微勾。動作間,他的手指擦過紀筝的手指。彼此的皮膚,觸碰時,細膩溫軟。
紀筝縮了縮手指,舉杯飲酒,借袖遮臉上漫出的潮紅。
兩人自欺欺人。
旁觀者清,紛紛暗笑,這紀家義兄妹,目光都黏在一起,跟糖畫似的要拉絲了,怕是好事将近了。
光他倆的相貌,就是天作之合。
隻是,不知紀相是個什麼态度。
誰也沒留意到,席幾邊的大哥黎徜柏,單手握杯。他含笑看着紀筝與紀瑄推杯換盞。自己手中的酒杯,卻被捏出了幾道裂痕。
“三哥。”紀筝眼尖,快手招手。
三哥紀十一,穿着新衣,氣宇昂昂。但被仆婦們壓着,束手束腳。雙手握在一起,捧着什麼,正往宴席來。
以他的體格,單手撂倒幾個家丁都是可以的。隻是他從不對女子動手。這還是紀筝從小給他灌輸的思想。因此紀相平時就讓仆婦看着他,以免他被人騙了去。
紀十一看見紀筝,就笑起來,“妹妹,送你的。”
他張開手心,裡頭卧着一隻精緻的牡丹鳥。
羽毛藍粉相間,鳥喙圓潤可愛,在寒風中蜷在紀十一的掌心,好像在貪戀那抹溫暖。
紀筝上手摸了摸,羽毛柔軟順滑,“哇,是活的。”
诶……哪裡好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