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筝在一處院子前。
她看見了小女孩,有些詫異,“你也在這?”
“在啊。這是我的能力。帶你一起入夢。”小女孩眨眨眼,溫柔抓住她的手臂,“不好嗎?”
幼崽的友誼格外簡單,她已經把紀筝當半個自己人了。
兩人攜手就在院外看着。
“我們看什麼呢?”紀筝剛問完,聽見這處屋子裡,傳來稚嫩的童音。
“娘親,我想吃肉。”
回應她的是“啪”的一巴掌。
婦人用力蓋上鍋蓋,将紅燒肉的香氣掩住。回手甩出的巴掌,将五六歲的小女孩打得側過臉去。
婦人:“麗麗,想吃肉是吧?”
她怒氣沖沖出了廚房,拿着個針線筐回來。她揪住女孩的嘴唇,一針一線,将女孩的嘴唇縫上了。
女孩嗚嗚嗚直哭,手腳本能地反抗,卻換來婦人更用力地下針、擡手、抽線!
胡亂幾下,女孩的嘴縫好了,血迹淋淋,說不出話,用淚眼看着婦人。又看看那鍋。
婦人快意地笑了,“這樣就吃不了肉了。”轉身将紅燒肉撈出來,送往另一個房間,那裡坐着她的小兒子,正背着三字經,“心頭崽,書看得怎麼樣了?有你最愛的紅燒肉。”
“好好讀,讀出息了,你爹從外頭賺完大錢,就回來了。”
廚房角落,女孩兒疼得摳嘴唇,但她太小,根本不會拆線。疼了會兒,肚子咕咕叫,眼巴巴看着大快朵頤的弟弟。
紀筝下意識的,憑空畫了道止血符。
動作太快,連魔種都沒反應過來。
但止血符如石沉大海,并未起作用。
魔種臉上的笑意一僵,語氣很軟很輕。“這隻是夢。姐姐,你救不了她的。”
紀筝什麼話都沒說。
鄰居發現了,麗麗嘴上的縫線,大驚失色。找來剪刀,在火焰上燎過一回,才敢下剪子。将縫線沿着針孔,一節節細細挑斷了。
抽線的時候,麗麗直哭。
鄰居給她擦眼淚,“可别了,仔細傷口哭爛了。”偷偷給她塞了些吃的,讓她當場吃完了,才放她家去。并三令五申,“可别告訴你娘親,這事兒就這麼過了。”
莫管他人家務事,方是自保安甯法。
那樣心狠的娘,幹出什麼來都不奇怪。
鄰居心軟,但不想惹火燒身。她家不富貴,再多口人吃飯,也支撐不起了。
麗麗點點頭,忽然踮起腳尖,捧着鄰居的臉,親了一口。
濕潤的血混着黃色的膿水,在鄰居臉上留下小小的一圈印記。
鄰居長歎,眼淚落下來,“造孽喲。”
麗麗家去了。
麗麗娘看見她的縫線拆了,冷哼,“小小年紀勾三搭四的,不知又唬哪個洋蔥頭去了。”扔了個碗,扒拉點剩飯,還有兒子挑食不愛吃的苦青菜,推搡麗麗去門口和狗一同吃。
麗麗不說話,麗麗很能忍。
或許,她也不知道,什麼是忍。
娘親就是打人的,縫嘴的,會掐手心的肉,把頭卡在凳子縫裡打,拿燙鍋鏟打,拿沒熄滅的柴火棍抽,拿雪花冰她腫起來的手。手就好像雪地裡的蘿蔔。
麗麗總是想辦法躲。後來躲不開了,也就不躲了。
她不知道怎麼大小解,娘親一打她,她控制不住。
麗麗想,娘親手勁真大呀。
她看不到,自己望向弟弟的眼神,總會蕩漾出羨慕的光。
立春前後,過新年前夕,廚房又傳來了久違的肉香。
麗麗咽了咽口水,“娘親,我想吃紅燒肉。”
她嗒嗒跑到鍋邊,直勾勾看着鍋裡的紅燒肉,咕嘟咕嘟冒着熱氣。看着就甜,能拉出絲來。
“又饞紅燒肉了?”
婦人正起另一鍋油炸果子。鍋裡的熱油沸騰了。
她拉過麗麗,掰開下巴,“娘喂你!”
一勺滾燙的熱油,倒進了麗麗嘴裡。
尖銳的疼痛刺破大腦,她疼得原地直跳,捂住喉嚨和一路而下的食管。哭……
越哭越疼,講不出話。
燒掉了、融化了。
好像那些雪,太陽出來的時候,就化沒了。雪花流的是水,她流的是血……或許是肉。
麗麗痛暈了。
這個立春,麗麗走了,救不回來了。
鄰居報了官。官差将婦人抓走了。因着她家裡還有幼兒要撫養,終究是輕判了,判了五年。幼兒暫交親戚照拂。
紀筝看到這,面上的肌肉從抽動不已,化為了平靜。
那一勺熱油澆進的不是麗麗嘴裡,而是澆進了她這個看客的喉管裡。
紀筝:“官府救了她。”
“嗯?”魔種搖搖頭,“沒有哦。”
天然魔種的語氣,似乎沒變,依舊柔軟;又似乎帶上了毫無平仄變化的漠然。
五年後,婦人被放出牢獄。
第一件事,就是沖到女兒的墳上。将幼女的墳墓刨了。
鄰居村民看見了,拉扯不住。鄰居哭叫,“燕大家的,人要憑良心!”
麗麗的枯骨被踩踏,抛灑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