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她是天然魔種,要掙脫定身術,易如反掌。有什麼了不起的。小滿想。隻是她必須得照命簿演而已。
可是眼淚像沒織好的珠簾,斷了線。珠子噼噼啪啪到處亂濺。
小滿:“你知道了,是嗎?”
魚人握住她的手,呼吸輕柔,輕輕親吻她的指骨。
“知道。知道你喜歡百裡負星。他派你來拿兵符。”
來殺我。
小滿說不話來。
片刻,“你都不幫我擦眼淚了。”
魚人的動作,也僵住了。
“對不起。是我食言。”
以後,也不能了。
他隻是想她開心如願。
魚人反手,五指化利刃,穿進胸膛,挖出那顆痛得不行的心髒。
離開身體還是溫熱的,不争氣地跳動着,筋膜粘連,血不停往下滴。就算他的手那麼大,都兜不住那些血液。潮乎乎的血,順着深深的生命線和感情線溝壑,流回掌紋起點,流出手掌,留不住了。
心髒離體時,小滿瞪大了雙眼。
腦子是懵的。
魚人握着她手,将自己的心髒交托到她手裡。
小滿面露畏葸,腦子裡在尖叫“我不要我不要!”
可是嘴唇顫抖個不停,一點聲音都說不出來。
肯定是這具身體,哪裡壞了。她想。
“這就是……号令龍宮的……兵符。你拿去吧。”
魚人的語氣很輕,斷斷續續,他快說不動話了。隻有嘴角,還是很用力地向上勾着。他在笑。
他笑着給出了自己的心髒。
小滿滿手是血,連指甲縫裡都爬滿了蜿蜒的血迹。
她完全動不了。隻有那顆心髒,執着盡職盡責地跳動着
當她發現自己能動時,魚人的身體,已轟然倒地。
小滿跪下來,瘋了似的,把那顆心髒往他胸膛裡塞,可是沒有用,開了口的胸膛,冷風呼呼往裡灌。心髒進去了,也好不了。那顆心髒,因為主人自願,已經屬于她。
小滿明白了。
什麼嘛。怎麼提前死了。命簿不是這樣的。明明還沒折磨她呢。
她都沒準備好,她都沒準備好呢。混蛋。
她的嘴巴無意識地張大了,好像要說出什麼,吼出什麼。
又好像,隻是呼吸太困難,她需要張大嘴,才能讓心中某種東西快出去。
躺在地上的魚人,魚頭褪去了。
變成人類男子的臉。蒼白清秀,奶呼呼可愛的。
長長的睫毛投下扇子般的陰影,他努力睜眼。語氣有點瑟縮。
“你喜歡……我的樣子嗎……”
小滿隻是哭。張大嘴巴,哭得大喘氣。
他擡手,給小滿擦眼淚,“你要開心。小滿……”
在他死的這一刻,小滿才發現,她是愛他的。
手中心髒會說話,【共工之心,水族盡臣服。】
姜梨滿看不見。
紀筝看得很清楚,魚人,即共工的靈魂,往高處飄去。
他不是紀筝能收的魂。
是隕落的神。
牽挂海族動蕩、各自為|政、子民死傷無數,才轉世而來,統一昆侖海族。
他回去了。
何況,紀筝還困在幻夢中,自身難保。
她得找到小滿的本體在哪。
海水危險而動蕩,龍宮被小滿暴漲的魔炁轟得坍塌,又被絞碎成粉末,無助地融進海水裡。
小滿抱着男人的屍體,往最深最深的海底沉去。
龍宮沉沒。共工之心易主。
鲛人抱着紀筝向下追去。
無盡深海,黢黑一片,仿佛永無盡頭。
和小滿的痛苦一樣。
在海底盡頭,隻有小滿蜷縮在海草裡,痛苦沉睡。
抱着腐爛的男人屍體,手還把那顆心髒往他的胸膛的骨架裡塞。
共工之心,已經易主。沒有用。
但她還是想試試。
紀筝遙遙望着,心裡跟着酸澀。她早已看出,共工陪小滿過生辰時,已經決意自戕,滿足小滿的心願。拿到兵符,讓小滿和“心上人”能幸福。這是必然的結果。
愛會錯位。
可是看着這樣的小滿,紀筝又感到無比心疼。
這是她看着像個女兒似的,是五百年前昆侖,聽了她話語才輪回的,表面乖戾卻内心乖巧的孩子。令人親切。
沉睡的小滿,是她的本體嗎?
憑着直覺,紀筝拍拍鲛人,指揮鲛人向上遊去。
最真實的小滿,是脆弱和堅強并存的。
不是僞裝的小白花,也不是心硬地走命簿。
而是在水中看煙花的那個生辰,很開心很真實的小滿。
紀筝牽住了那個小滿的手。堅定用力。
小滿詫異看向她。
旁邊的共工,還在喃喃自語,一遍遍重演着劇情。
“小滿,你想家的時候,就會想看煙花。”
我想陪你看一輩子。
可惜,你不需要。
可是,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
可惜,你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