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筝捏緊拳頭。幾乎不再睡覺。
每天都用幽冥之力和吐納之法來緩解疲勞。
那伽克服愛睡覺的習慣,卻不能不顧及崔驚樾的身體。
小師弟修道又勤于練體,但到底是肉體凡胎,經不起三個月日夜不眠。
剛起北風,他就很快發燒,就是老川買藥來熬煎,他吞服下去,亦是剛好透又卷土重來。硬挺過去就是咳嗽不斷的漫長恢複期。生病最需休息,紀筝怎麼勸他去睡覺,他都不肯聽。牢牢抓着紀筝的手,兩人靠坐在城隍塑像座台的側面,呼吸沉重。
“别離開我……咳咳……視線。”
發燒一陣熱一陣冷。
紀筝把自己的披肩解下來,裹在那伽身上,然後伸出手抱緊他,“嗯。”
她抱到一把骨頭,那伽連寬寬的肩胛骨都隔着衣物凸出來一片,摸上去都錯覺是尖尖的了。最近他根本吃不好,吃飯風卷殘雲,或者不吃,就怕一個錯眼,沒防住有人對紀筝下陰招。
紀筝自己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吐納之法需要入定,憑她這時時被刺殺,常常自行打斷,要看看保護自己的人是否安好的狀況,吐納之法往往無法堅持下去。
也就是比那伽多了條幽冥之力的路子,能補充自身,才沒那麼虛弱。
兩人的戰力,就像拉緊的弓弦,慢慢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熬。
熬自己,也熬競争對手。
因此,他們的防守,總有松懈的時候。
離最終人選公布還差三日時,紀筝身邊涉及的擁護,差點被一鍋端了。
小埋和邱老頭被六陽府的城隍勢力綁架,她最親信的老川跟在她身邊,逃過一劫。而老川的家人就沒這麼幸運了,妻子和一兒一女被另一夥兒人綁走了。
老川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還忠心耿耿跟着紀筝。
紀筝沉默。
她知道的,老川是很顧家的,不然沒必要當初為了家裡挖山殃及老婆子女而着急忙慌趕回去。
老川就是講義氣,朋友的性命,放在了親情的前面。
紀筝和那伽兵分兩路,總算把兩波人都救了回來,安置在年山墓園。
他們倆挂彩和體力透支。
被綁架的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沒有大礙,但是都吃了不少皮|肉上的苦頭,邱老頭一把年紀被打掉僅剩的半口牙,小埋身上都是吓唬她而捏出來的青紫手指印,原本是六陽府城隍想陣前威脅紀筝而做的。此時邱老頭抱着小埋坐在門檻上,兩股戰戰都走不動道;老川的老婆孩子都鼻青臉腫的,衣衫褴褛,披頭散發,直接坐在地上,好不到哪兒去。
那伽:“荊驿的城隍,已經被我殺了,你那邊呢?”
紀筝救的是小埋和邱老頭,“剮了。”
整個氣氛一僵。
那伽比較了解她,涉及親人安危,她不會講柔情。
隻是把旁聽的,都吓怕了。
老川的妻子驚懼不已,渾身顫抖。她抱着的女孩兒沖出妻子的懷抱,推搡紀筝,“都怪你,都怪你,害人精!”
啪。
老川反手給女兒一巴掌,孩子哇哇大哭。
老川妻子尖叫着跑過來,抱緊孩子,所有的害怕,都化作了保護孩子的勇氣,“你要打打我。跟着你過過幾天好日子?要麼當陰差擔驚受怕,日日不着家,家裡山都差點被人挖空了;調到城隍手底下,以為是什麼閑差好事,又忙得腳不沾地,現在腦袋也要别在褲腰帶上,這日子,你過去吧!我不愛過!我帶着孩子走!”
說着站起來,左右拉扯着一兒一女,作勢要走。
老川也後怕呢。擔心歸擔心,嘴裡回罵的都是戳心窩子的話。
“婆娘本事沒有脾氣大,我就不擔心孩子?你們死了,我也不獨活?拿我的命換你們,我願意!”
“放你|娘|的屁。事情都過了,來說漂亮話。滾。哦,我忘了,你連殼都送給人家了。”
邱老頭覺得屁|股下坐着的門檻,更硌屁|股了。他想勸架,但騰不出手來。正用雙手堵住她的耳朵。小埋:“爺爺,我怕。能不能别吵架了?”
說話時,秀氣的小臉上,撕裂的嘴角,血往下淌。
紀筝看着,還是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老川夫婦拌完嘴,論完是非,老川跪着求妻子孩子别走,怕再出事他顧不上;久到邱老頭翻箱倒櫃隻找出跌打損傷藥,拿藥酒給小埋揉淤青,小埋細瘦的一條手臂,被他抓在手裡,時不時往回縮,“爺爺,疼,輕點輕點。”
紀筝轉身就走。
那伽咯嘣,單手把打架脫臼的手臂接上,迅速跟上她。
紀筝沉默着越走越快,一口氣到山腳下才呼出來。
那伽搖她肩膀,“紀筝!”
用力過猛,自己吐出口血沫子。
紀筝垂眸,看在那伽濺在她衣領上的血液。
他最近好像總在叫她的名字。
被刺殺時,擋下刺殺時,雨夜抱着她滿身是血,還看着她笑“太好了你沒事”時。
哪裡好了?
原來,回西京的這條路,她隻有一個人要走。
可現在,她不是一個人了。
她猛地抱住那伽,手指揪緊衣物再放開,再揪緊。
手指尖都顫抖,如是反複了多次,最後終于嚎啕大哭,哭得氣都喘不上來。
“那伽……怎麼辦……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啊……”
她想要複仇,想要真相。
為什麼會拖這麼多人,拖了這麼多人和她一起痛苦?
她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