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外馬蹄踏過,驚飛樟樹上的飛鳥。
蟬鳴忽然凄切。
枝頭最後一叢春花,撲簌簌落下,墜地無聲。旋即被馬蹄踐踏碾為塵土。
同樣落地的,還有幕離。
幕離重量輕,落地那刻,紀筝與黎徜柏,正好望入對方眼中。
眉目間滿是熟悉。
隻一刹。
“哎喲”聲打斷了彼此的愣神。
聲音出自黃家那幾個打手。
原先被擒住的崔驚樾,竟不知怎地掙脫出來,撂倒了打手。而後飛身而至,地上的幕離不知何時被他卷起,捏在手中,将其扣戴回紀筝頭上。
動作迅疾,不像人倒像草叢裡暴起的毒蛇。
暴起的他,迅速救場後,一言不發。
隔着幕離,紀筝總覺得近前的他,呼吸都很沉重,死死地盯着她。
紀筝不由莫名其妙地心虛。
因禍得福地,她方才見到大哥失控的情緒,像快斷線的風筝,被一把拉了回來。
這不是崔驚樾。是那伽……
“崔驚樾”一隻手覆上她後腰時,紀筝已完全确定。她聽見他在耳邊低語,聲音低得隻有彼此能聽見,“我才睡了幾天,你就出來找野男人了?”
紀筝眼睛瞪大,又氣又冤,“我才……啊!”
嘎達一聲,被黎徜柏扭脫臼的左臂,複位了。那伽還握着她的手臂,體溫順着衣料傳遞過來。冰冷得仿佛蛇皮的溫度。
紀筝疼得淚珠子嘩嘩冒,才知他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斜眼捏他一把。
那伽立刻裝腿軟,“我錯了,姐姐,原諒我。”
聲音像黏牙的糖。故意掐尖了拌作女聲。纏綿悱恻,像姐妹間有些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
這吃死了紀筝,怕他這家夥氣性上來,本來就不想扮女子直接撂挑子不幹了,立刻暴露了身份。
他們對面,黎徜柏還在怔愣。
久經沙場的黎徜柏,在反應上都慢了數拍,等紀筝重新戴好了幕離,他方才失神般,原地踉跄了幾下。
眼前還回蕩着那張一閃而逝的臉。
像。好像。
好像小妹。
一觸即分的對視,她那雙眸子裡隐隐晃動着水光,滿含着 震驚、失望和痛怒。
黎徜柏嘴唇不禁顫抖,下意識解釋,“你拿小妹的下落作要挾……我才……”
他的目光落在紀筝已複位的左臂。
涉及小妹之事,他很難冷靜。
紀筝戒備地後退兩步,感受到後腰那伽手在支撐着她,才有了安全感。
黎徜柏瞬間像被人打了兩記悶拳,眼冒金星。
嗫嚅着想說什麼,但喉頭一片發苦,不知該作何語。
若是沒有那場火,沒有父親和三弟的慘死,從前齊他腰的個頭,他伸手就能拍到她發頂的小妹,五官長開,抽條長高,是該長成如此模樣吧。
明明是一瞬,卻因二人太過神似,讓他愈回想那一眼,記憶愈清晰,幾乎以為小妹轉世再來了。
他忘不了,見小妹的最後一面。
“小妹,西域玩/物多,你喜歡什麼?我給你帶。”
他帶到了。
雪夜裡曾燒紅的木炭,随雪霁雲消,火星子湮滅。
他帶到了。
一具攣縮的焦骨。
小小的,好像回到了嬰兒時期。
可愛的女娃娃,用小手來抓他的手指,奶音叫“大……哥……”叫着叫着自己笑得咯咯亂叫。
她最先會喊的,明明是他。
為什麼長大反而生分了?
和那個燒死她的禽/獸更加親近?一口一個二哥……
“你……”黎徜柏忽地再次發難,擒住紀筝雙肩,迫使她靠近,“你到底是誰?”
可他又沒有勇氣,再次掀開她的幕離。生怕細看之下,自己會崩潰。變成發瘋的野獸。
紀筝吃了上次的苦,按兵不動。體能上,她沒必要和黎徜柏硬對抗。
且自己和那伽受黃家庇佑,又忌憚黎府内有師弟的魂魄,不能将黎徜柏得罪死了。她強忍着怒火悲痛,虛與委蛇。
“我是誰?一介草民。命比紙薄,貴人可随意踐踏!”
尾音帶出了諷刺,她沒忍住。
黎徜柏像被燙到了,“你怎麼會……會說和她一樣的話……”
以前小妹路見不平,有貴族欺壓平民,她總會出來呵斥譏諷。
原來,大哥記得她說的話。記得這麼清楚。
冷痛到極緻,紀筝的情緒絕地反轉,甚至笑出了聲,“這确實是将軍小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