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如水。
黎徜柏高大的身影像一棵松木,沉浸在冰雪般的月光裡,一動不動。
且說這頭紀筝趕回鹧鸪院。
果見留了燈。丫鬟們都躲懶歇息去了,崔驚樾還撐着眼皮熬,在屋中等她。
紀筝收燈,心下軟了許多。
剛面對黎徜柏那鬥智鬥勇的緊張勁,散了大半。
“小師姐,累壞了吧,快喝杯茶。”
紀筝接過崔驚樾遞來的茶水,将今日發現講來。聽得崔驚樾面色變了又變。
“那小師姐,你要住到他那裡去?”
“不過幾日。”
崔驚樾根本就勸不動她,隻背過身去憋悶。
紀筝看着好笑,一個兩個地都有話不張嘴是吧?哥哥無恥她要等時機報仇,師弟她還治不了了?擡手夠住崔驚樾肩膀,将他身體掰轉過來,面對自己。
起初沒使勁,崔驚樾又回身去,下一波紀筝一使勁,崔驚樾自知情節嚴重,自己就主動轉過來了,這下一張大哭貓臉是藏不住了。
哭起來慘兮兮像貓咪拿爪子擦臉,表情卻沒有貓那麼精,純純是條無助小狗。剛偷偷背着她抹眼淚呢。
她真是……永遠不會把那伽和崔驚樾弄混的。
品性太不同了。
換那伽那玩意兒,有不開心,必來張牙舞爪有些動作,虛咬她幾口,以示警告。哪能自己都咽了委屈。
紀筝唯有歎氣,找帕子來替他擦臉,“你又哭什麼?我沒欺負你。”
“我……”
紀筝瞧他說不出話,笑道:“笨蛋。丢的那一魂三魄也笨,困在迷魂陣迷路。”話是取笑,語氣裡溢出寵溺。
崔驚樾聽出點話風,止了眼淚。
“小師姐,我不笨,我會使鬼。禦宗的我都會。”
紀筝笑:“那我還會召雷劈一切呢?”
崔驚樾噎住。他不想提紀筝的傷心事。
紀筝捏他臉,“笨,我開玩笑呢又當真了?一個丢魂傻子,一個心魔作祟,咱倆半斤八兩,誰也别笑話誰。”
崔驚樾抽抽鼻子,“嗯。”
複貼到紀筝腰間抱住,軟乎乎叫喚:“小師姐……”
紀筝:更像狗了怎麼回事。
紀筝安撫摸摸小狗的頭,“聽話,我去調查幾日就回來。看好家。”
“那小師姐要保證,自己要小心。”
“好,我答應你,絕不涉險。有發現就回來。”
紀筝嘴上這樣說,心裡自有論斷。
搬到黎徜柏院中後,而黎徜柏對此表示默許,還讓人幫她收拾屋子、平日裡聽她指示盡心侍奉。黎府的下人對紀筝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從寒冬直接跨入盛夏。一應周到體貼不必說,連廚娘都特意請人來問,讓她每頓要吃什麼,加什麼餐,現給她做。
弄得紀筝哭笑不得。
其實她本人和黎徜柏,就是碰上了也無話,不過略打個招呼。雖然打招呼的時候,紀筝已使出渾身的氣力,握拳掐肉,來對抗一拳頭打他臉上的沖動。
紀筝滿心滿眼盯着他的書房,沒事兒就去打探兩眼。
黎徜柏還是照常過。并沒有特别把她放在心上。
不過,他是心眼清明的人。有回撞上紀筝,倒主動提起,“望江姑娘不要同金嬷嬷計較。”
“将軍是何意?”紀筝裝作不解發問。
“金嬷嬷她是那個脾氣,張牙舞爪,真害人卻是不敢的。遠着些就是了。”黎徜柏慢慢道,“也是我這個做主人的沒有教好,讓她沖撞了姑娘。”
“多……”紀筝猛吸一口氣,仍舊胸悶難當,幾乎無法言語。
心中陡然一片涼意。
這就是大哥。
連一個挾恩圖報的奶娘他都會包容,會照顧到。他就是個秉性護短的人。
既然他如此護短,為什麼當年整個紀家,養了他十多年,護了他十多年,紀家上下,無人不敬他愛他,一如往昔。可滅門之日,都換不來他門前一止步一回首?
哪怕一步一眼都好啊。
視他如己出的爹爹,會對他笑的三哥,逢人就誇他“端方君子”的紀家上上下下,還有視他為親哥哥的自己,于他算什麼呢?
終究是外人,是嗎?
紀筝隻覺憤怒悲哀交加,腦子裡鑽過一陣尖銳耳鳴。
“江姑娘?”黎徜柏看她幕離下的身體劇烈顫抖,上前一步。
紀筝猛地後退一大步。
“多……多早晚的事,我早就忘了。将軍多慮。”
那架勢和黎徜柏之間隔着楚河漢界,似乎接近他多半步,人都要因厭惡難忍而死。
難言的尴尬氣氛彌漫開來。
說實話,黎徜柏不善處理這些,他常在軍中,根本沒什麼和女子打交道的經驗。除了妹妹,唯一接觸多的就是黃夫人霍宜珠,宜珠因着丈夫的關系,對他又是主子樣地敬重,沒有半步逾越,什麼都聽他的安排,起不了矛盾。
這位“江姑娘”這樣敏感,他沒有偏幫她,她便忌憚避讓他成這樣?
黎徜柏也起了避讓的心思。
過分敏感的女子,與之打交道太過累心。
“江姑娘,不想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