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崔驚樾的燒退了下去。和發燒時一樣無聲無息，整個人也清醒過來。隻是靠坐在床頭，扶着腦袋喊頭暈，身上也沒有一絲力氣。

問他昨晚的事，他想不起來。記憶還停在放煙花棒的時候。

“小師姐，你别難過了。”

紀筝掩飾住情緒的低落，“你昨夜着風發燒了，才退燒，且在屋子裡養養。我叫人找大夫去，開藥鞏固鞏固身體。”

崔驚樾不疑有他。

紀筝看他那天真無憂的模樣，實在講不出實情。

他們逃不出黎府了。

縱是端陽能去宮裡，黎徜柏也會使法子抓他們回來。且看他這樣子，在後宮亦有布局，否則不會如此自信，他們能不能見到淑妃，都得打個問号。

紀筝越想越心亂如麻。

當初想借黎府的勢，驅使猛虎，就該想到今天會被猛虎叼進嘴裡、動彈不得。

如此七上八下，心不在焉地等着端陽。

端午那日，一大早，紀筝難得仔細梳洗，上了細細的妝容，衣裳仍是挑素淨雅緻的穿上了，同崔驚樾一同等待淑妃的馬車到來。

沒等多久，但見崔驚樾跑來，咯吱窩裡夾挾着兩張闆凳，“走，小師姐，愣着幹什麼，看戲去。”

“什麼？”

紀筝還沒反應過來，崔驚樾兜了包瓜子花生，大喇喇帶她黎府的方向去了。

就在臨街的小巷子裡，找了個弄堂口，将小闆凳一放，拉着紀筝坐下，開始剝松子。

紀筝低聲，“趙故的眼線在呢。”

崔驚樾笑：“你瞧瞧趙故人在哪呢？”随手一指。

斜對面，紀筝萬萬想不到，西京中尉趙故，帶人敲開了黎府的大門。

趙故身後跟着黑壓壓數列兵士，皆甲胄齊全配備兵器，那架勢來勢洶洶，比抓紀筝那時排場大得多。

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已圍得裡一圈外一圈。

若不是兵士在黎府門前設了梐枑，恐怕場面早就失控。多少百姓好奇黎府裡的規制，總聽得說外頭峥嵘軒峻，裡頭雕梁畫棟繁華如仙境，隻當是吹牛。此番逢着機會都想瞧個究竟。

趙故亮出令牌，“中尉指揮使趙故，奉聖上口谕，查案！”

黎府連守門的家丁都不是吃素的，戰場上退下來的，少半條腿，氣概沒少半分。廖二裝醉在門崗上剔牙兒，“查什麼案？奴才問清楚了，才好叫主子去。”

趙故中氣十足，一字一句，讓圍觀的都聽清楚。

“接密報，昭武将軍黎徜柏，窩藏罪臣餘孽。”

廖二呸地吐掉牙簽，用鞋尖碾了幾腳。

“什麼罪臣？什麼餘孽？”

要說這紀瑄與黎徜柏，對着幹架七年，不是白幹的。手底下的人互相都能拿捏。

趙故叫廖二問住了，想起天官教導，不能說出是逆相之女紀氏，囫囵道:“叛臣之女，漏網之魚。”

廖二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攔住去路。

“趙中尉說得不清不楚，我們想找人，也對不上号啊！”

“你——”

“我？”廖二躺倒在門檻上，“奴才我就一條半的腿，軍爺們進去小心些，踩着了我，案子沒查，先多扯出條人命，小的去閻王爺那報到沒什麼，您幾位還得跟皇上交個說法不是？”

這是拿自己功勳身，賭命叫趙故不敢亂動了。

“好個兵痞子。”斜對面看戲的崔驚樾，已經剝好一把松子遞給了紀筝，“看來是沖着阿張來的。”

“咱們多災多難的阿張啊。”紀筝搖搖頭，語氣不無譏諷。

她後知後覺，黎徜柏把阿張寵成這樣，幾乎無法無天。

而且行事還高調，以義妹身份推她到台前，不就是着意引起紀瑄的注意嗎？

大哥做事，一層裡埋了好幾層的意思。

趙故指揮禁衛軍，保衛京畿，什麼老油子沒見過。略使個顔色，軍士就轉刀鋒為刀背，黑壓壓往裡推搡，傷倒傷不着人，這黎府門卻不得不開了。

要是府門前踩踏碾死禁衛軍，被有心人做文章，治成不敬今上、心懷不軌的大罪，都是有的。

黎府裡湧出家仆來以身對抗，将人往外推。

兩邊都不動刀見血，以身相搏，分不出勝負，壓着勁兒，推搡不斷。

趙故急了，一揮手，副指揮使會意，組織人往黎府牆垣一排放火油箭進去。

大夏天幹燥，一沾火星子就燒起來了。

廖二急得從門檻上跳起來，“狗娘養的！專燒别人家，你不心疼。”

指着趙故鼻子，“和你那主子，一個德性！燒燒燒，哪天燒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罵歸罵，他還是轉身進府裡找黎徜柏拿主意去了。一壁裡跑着報信，一壁沿途叫人滅火。

趙故趁這間隙攻進去，這黎府大門不得不轟然洞開。

他分寸拿捏得妙，這些火箭看着吓人，其實箭杆上抹了沙灰，一落地，燒到箭杆子中段就自己滅了，隻唬外行人的手段而已。

對付釘子戶百試百靈而已。

那火箭将一條黎府的街都點亮了，崔驚樾看得放下茶盤子，“鹧鸪院都不放過，我回去滅火去。”

反而紀筝拉住他，“那是障眼法。”将那火箭羽的玄機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