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敢答。
掌櫃的冒死上來找補,拿着小二開刀:“豬油蒙了心的,誰讓唱這出的!”
小二畏畏縮縮,擡眼覷看,“明明是掌櫃的您……”
看小桃紅根子好,讓她練一出不一樣的。
掌櫃的插了腰撒潑,“忒,傳出去,以後不許唱《平奸相》。”
紀瑄笑了一聲,“本官久不出門,怎麼又唱了。”
茶館裡更靜了。
隻聽見小桃紅隐忍的抽噎啜泣。
濃妝俏麗臉,缭繞在水霧裡,倒像女鬼。
咳咳咳……
咳嗽聲一路下樓去了。
紀筝是畏懼的。
人對殺了自己的兇手,怎能無畏懼。
回想火中求饒,怎能不羞憤。
唯忍辱耳。
崔驚樾拿帕子替她擦拭汗漬淚痕,兩人将才抱得太緊,彼此都貼出一身汗。
他暗自慶幸,紀筝比他能忍。起初他拉她想走,幸虧沒走,不然和紀瑄撞個正着了。
又想剛才兩人應沒說漏什麼。
紀瑄下了樓,趙故迎上去。
臨走前,紀瑄若有所感,擡起頭,望向二樓包間。
趙故:“大人,可是忘了什麼物件?”
不是他說,紀大人這擡頭的側臉,美得他一個武夫都有些心猿意馬。他一片忠心,裡頭摻雜了對美麗的向往。
紀瑄停在那裡不說話。
又來了。
幻覺啊。
黑色焦屍,趴在窗口,朝他招手,“二哥!”
嗯,筝兒,咱們回家。
他凄苦地笑。藏在袖中的手,差點伸出去接她。
回轉身,“走吧。”
……
确認紀瑄走遠後,紀筝和崔驚樾又呆了會,才敢從茶館下來。
出了茶館,也往水邊小道走,避開人煙。
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
“你大哥,或許有苦衷,可以一問。”
紀筝聽見熟悉的聲音,腳步頓住,扭過頭來,“那伽……”
那伽沿路買了紙鸢,“去放紙鸢麼。”
“有什麼不開心的,随風就放掉了。畢竟……我現在變不了龍,帶不了你飛。”他有些赧然,讓紀筝破涕為笑。
他那句苦衷之說,就這麼跳躍了過去。讓紀筝有緩和的時間。
放紙鸢的地方是西京一塊綠草坡地,風筝飛高,掉在樹上,扯線扯不下來。明明有法術可以用,兩個人起了童心,就爬樹去夠。
夠到一半,那伽開了口:“紀筝,讓你痛苦的不是人,也不是複仇。”
紀筝回過頭,一瞬迷茫。
那伽擡眼,尖瞳中有堪破世事的沉靜。
“讓你痛苦的,是掙紮。”
“想要相信家人,卻又不得不冷酷複仇。”
夕陽中,他的表情很認真。
紀筝身上環繞着悲傷的氣息,她很難思考,這是她最在乎的親情,所以無法思考。
那伽跟她一起坐在草坡上,整理風筝,把線一圈圈繞回來。腳下是護城河。晚霞碎在河水裡。
等了很久,紀筝撫着心口,“我這裡,變得有些奇怪。”
“嗯?”那伽展臂攬住她的肩,從背影看,像勾肩搭背慣了的好兄弟。
紀筝:“以前,情緒進不來心,我能跳出來看。心是冷的。”
“可是,一碰到哥哥、爹的事,我會突然變得情緒無法控制。”
明明是平靜的。
好像身體裡被放入了什麼。
像是……寫好的程序。
這是不能對那伽說的。
那伽摸她後腦勺,“人之常情。”
紀筝苦笑着止住話頭。問起前茬,“你将才說,大哥有苦衷?”
“猜的。他對你……态度很不一般。”
尾音帶了酸意。
紀筝假裝沒聽懂,“心虛吧?”
那伽搖頭,“你大哥若真想紀府死絕,為何事成後,要和你二哥不對付?在朝堂上鐵了心對着幹?在府門口兩幫人對着砍?”
紀筝犟嘴,“故意演給皇帝看,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那唱也唱了七年了。一點馬腳也沒給人抓住?”
紀筝噎住。她也知道自己無理。别說這七年了,就是事發那年,皇帝對黎徜柏的忌憚态度,就很能說明問題。皇帝擔心他站在紀府那邊,所以第一時間釋其兵權。
沉默。
良久,紀筝委委屈屈,“這麼多年,他都沒來找我。”
那伽理好風筝線,從後把她抱在懷裡,兩腿很開,隻有胸貼到紀筝的背,動作規矩,态度尊重。
“沒找你?”那伽蹭她頭發,“他以為你死了。”
“以為你死了都要去城隍廟許願見你。”
“他還托黃夫人廣覓天下能人,照顧各類坤道道士。”
“那麼一個不信神佛的人,都信了,能是為什麼?”
風吹來,風幹紀筝的眼淚。是因為愛屋及烏。
那伽繼續點破:“想如果小妹轉世了,還進道門,能活得好好的,不是嗎?”
那伽看她哭,心就揪疼。找了幹淨的手帕幫她擦掉眼淚。
紀筝松口了。
“怎麼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