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抄家了。”
“什麼罪?”
“聽說,是造反。”
“大貪官,呸,吞百姓的油水。”
“诶,好多,都是民脂民膏。”
紀府抄家,一台台向箱籠往外擡,就撂在大門口。在髒雪裡,一個個唱名。看客圍一圈,啧啧稱奇,啐一口貪官。
好熱鬧,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熱鬧。
黎徜柏揉了揉眼睛,心道自己真在做夢了。
可是紀府階前淌下的血,慢慢順着雪,順着軍靴的縫隙,一點點滲入腳底。
冰冷刺骨。
他恍惚意識到什麼,随手扒住一看客的肩膀,“這家的小姐呢?在大理寺嗎?在牢裡嗎?”
那看客見他軍裝,且狐疑且懼,“不啊,燒死了。”
“什……”
黎徜柏一口氣呼吸不上來。
他看不清,眼前是暈的,什麼都在旋轉。
軍靴橐橐。
白花花的雪也踩髒了。
迷迷糊糊走進去,下意識走到了小妹的閨房。
他睜開眼,看清了。
眼前是一片廢墟。地面燒得焦黑。
小妹連一把灰都沒留下。
黎徜柏再次抱住紀筝,把頭埋進她的後背,“妹妹。”
“這就是真相。”
紀筝冷笑了一聲,“所以,你過門而不入,是因為黃皮子上了身?”
“嗯……”
“他是千年道行成仙,能趨吉避兇,怕我被紀家劫難牽扯了,所以才自作主張上了我的身。等我恢複意識,早就已經……”
回天乏力。
“閉嘴!”紀筝尖叫,“我不想聽,滾開!”
書房武器架上挂的鞭子,她順手拿來,狠狠抽在黎徜柏身上,呼呼作響。
自己的歇斯底裡控制不住。
心魔……被她壓制了,不代表釋懷。
大哥沒有錯,黃皮子好心辦壞事,難道爹爹和三哥,紀家那麼多口人,就錯了嗎?就活該死嗎?
“就算你有苦衷,我也不想聽,聽了也不會釋懷!”
黎徜柏那顆淚痛得終于落了下來。頂着被鞭子抽得皮肉翻卷的身體,一步步走向她,徒勞地去夠她,要她的擁抱。
“那要怎樣才能釋懷?”
紀筝眼眶發紅,“我要你死。要你和爹和大哥一樣死得屍首分離、死得流離失所、死後永不得安甯。百年無人祭拜!”
黎徜柏居然笑了,抱住她,吻了上來。
“好。”
“恨我,那就足夠。”
隻要不是不在乎。
隻要不是不在乎。
恨我,那至少,我還在你心裡。
紀筝陡然瞪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他做了什麼。她不敢相信嘴唇上傳來的觸感,還有流過唇角的眼淚,是發苦發鹹的。
門外有争執聲。人的影子映照在窗紙上。
“大哥人呢?我要見他。”
那伽連話都懶怠同阿張講,他可沒有崔驚樾那麼好的心性。直接橫臂攔截。
阿張氣不過,抓着他手臂就咬。
那伽靈活松手。
“屬狗的?”那伽嘲諷了一句。
阿張一愣,“你……你的聲音……你是男子?”
那伽仍是不理,悄悄操縱鬼炁,在她腳邊纏住,将她絆倒。
“啊!”
阿張摔得撞在門上,一撞痛,腦子清醒了大半,靈感如同一道炸雷,炸進腦海。
因為過于激動,阿張臉上都浸透汗水,“我明白了,時你們。”
她趴在地上,“原來是你們,被通緝的一男一女……”
“怪不得……怪不得大哥那樣喜歡她……”
末了語氣發顫,已隐有悲鳴。
書房内外,門裡門外,旁聽的皆大駭。
紀筝恨意去了大半,黎徜柏更是推門而出,直接就勢将阿張扶了起來。
那伽好整以暇,抱臂看戲,走進去将猶有淚痕的紀筝,擋在了身後。
黎徜柏攙扶起阿張。說是扶,更像是将人架起來。口中滿是安撫之語,“阿張,你先不要急,我同你慢慢講清。”
他語氣實在溫柔,又長了謙謙君子的臉,一旦想親近人,莫有不上套的,何況阿張一顆心早就系在他身上了。還真顧不上細究,由着他半推半就地往自己屋子裡去了。兩人走遠了,還聽見黎徜柏的聲音,“摔疼了沒有?我先替你叫大夫。”
如是這般,那伽笑道:“這是安撫成功了?”
紀筝扔掉手裡的鞭子,“等着吧,未必。”
兩人等了半晌,才見黎徜柏匆匆趕回,他道:“人已經吃了藥,睡下了。沒事了。”
那伽不說話。
“沒事?”紀筝冷笑,“為了當上你的“妹妹”,一個不惜放火将自己燒到毀容的女人,會這麼好哄?”
她點破了,黎徜柏想起這茬,臉色倒白了,“我叫明路去看着。”
一時心思全在紀筝身上,隻去拉了她的雙手,“妹妹,你……你可曾原諒我?”
不待紀筝回答,隻見金嬷嬷跑了來,急吼吼的,“将軍,阿張姑娘不見了。”
黎徜柏驚道:“不是才睡下?”
他驚詫的眼神撞進紀筝深潭般的眼睛裡,他幡然醒悟,是自己低估了女子的執念。那碗“安神”的蒙汗藥,阿張定是吃過後吐了出去的。他自以為哄好了阿張,卻不想,這一下午,是阿張哄好了他。
那伽瞧着這眼神來來回回,笑道:“終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他可沒忘記,黎徜柏當初為了逼紀筝坦白身份,是如何踩一捧一的。
黎徜柏顧不得與他争論,急忙吩咐:“趕緊找,通知宜珠,讓她那邊也派人找。人必定還沒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