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筝腦子裡想的卻無半分旖旎,盡是算計。
步步為營。
大哥過門不入,她因此而生的這部分心魔,已經解開。
不完全怪大哥。她在遷怒。
因自己盲信紀瑄,錯付真心而憤怒,因自己無能保護家人,火場向仇人求饒而恥辱。
她的執念去了一部分,心魔去了一部分。
與黎徜柏相處,她已不為感情所困,而想到了利益最大化。一步步演算,假設,回頭,重來,算計接下來談判,黎徜柏可能出現的所有反應。
真像一台冰冷的計算機。
她感覺到自己在變化。
但好像,是在變回從前的自己。向之前靠近。
或許……是好的變化呢。
茶終于煮好了。
“妹妹,吃茶。”
紀筝笑着應了黎徜柏的招呼,坐到桌邊,笑得很甜。
“大哥辛苦。”
下一秒變了臉,“那咱們談談正事?”
那個吻,黎徜柏的感情,藏不住。
從前,她後知後覺,已成過往;今時不同往日。
這份情,或許,她可以極盡利用。
紀筝從懷中摸出片銅鏡,架在了桌上,正對黎徜柏。鏡中照出他歡喜變為憂疑的臉。
他不從容。
在紀筝面前,他的喜怒總會形于色。紀筝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讓他情緒起起落落。
一點都不像他對外人。
紀筝撫摸着銅鏡的邊緣,指腹被粗糙的雕刻刮紅了。
“這是鑒心鏡,能辨真言假語。說假話,臉會開裂。”紀筝笑起來,“接下來,我問,你答。”
“不許猶豫,不許說廢話。”
她笑起來很美,山根紅痣生色。
從來沒有什麼談談,隻有複仇,或明或暗,變換形态。
黎徜柏作了無聲的回答。
他用沉默代表順從。
紀筝笑意轉深,眼底冰冷。
“一,告訴我,小師弟的魂魄在哪?”
鏡中,黎徜柏臉色微變,“你師父,或者他師父,其中一人回西京,我才能說。”
萬萬沒想到的答案,紀筝按緊鏡沿,“你糊弄我。”
“這是你師父交待的。”
又是師父!
黎徜柏凝視着她,溫順平靜,甚至對她有安慰之色。
紀筝内心驚疑。
師父不見了,連崔小花的師父燈陽真人,也不在西京?怪不得兩宗被欺淩若此,還無人撐腰。
兩大道門宗主,在當世都算能平定一方的大能,齊齊消失,實在蹊跷。
“妹妹,該問第二個了。”
黎徜柏溫和不争,無聲無息将談判主動權,又抓回他手裡。
紀筝揮去腦海中的雜念,“二,怎麼殺死紀瑄?”
“殺不了。”
紀筝:“怎麼會殺不掉?”
“他是變數,你試試就知道了。”
他這說話謎語人的風格,幾乎與扶搖子如出一轍。紀筝都懷疑是不是師父手把手教他這些問題的應對了。
“你與他敵對七年,就沒刺殺過嗎?”
“你當我沒試過?”黎徜柏苦笑,“這些年,毒、刺、色、針、墜馬、落崖、地凍、火燒,陰謀陽謀,我什麼沒計劃過?什麼沒試過?都被他死裡逃生。他未蔔先知,算謀近妖。”
紀筝聽得一愣一愣的,果然不是親生的。
他們紀家人,想不出這麼花哨的殺/人計劃。
也難怪,紀瑄若如同她猜想,是穿書者,自然氣運加身,趨吉避兇。
這條殺他的路子,又斷了。
對付紀瑄,實在棘手。
紀筝微微歎氣,“三,我怎麼殺你?”
還是來了。
黎徜柏瞳仁緊縮,痛得心髒一顫。
可逐漸化為接受。全盤接受。
他從懷中摸出令牌,還有一沓賬本圖紙類的東西。
“走得急,帶得不全,你将就看。”
紀筝拿來一看,竟是大哥這些年秘密養兵,挖礦開礦,在深山老林裡囤兵/器、炸/藥的證據,礦裡路線也全。源源不斷的财錢輸入,則從黃家出,大支的賬本,都在總冊上了。
她暗暗心驚。
從年山借黃家驿站回西京,所聞所見,她的推測果然不假。
大哥,想造反。
黎徜柏看到她驚詫,反而摸摸她的頭,露出哄孩子的溫柔神色。
“這些,你交給皇帝,或你用了,自己做女帝,都可以。”
到時,他的性命,隻在紀筝掌中。
未盡之語,紀筝和他都心知肚明。
紀筝隻覺今日三問,一問比一問更驚。
黎徜柏對她的誠意,熱烈無保留,無保留到她害怕。
他沒給自己留一絲後路。
紀筝合上賬本,“我先收着,黃夫人那裡剩下的,改日補齊給我。”
她收下了,黎徜柏似乎更高興了,“好。宜珠是我的人,那也是你的人。”
這話奇怪,紀筝不肯回應。手指摩挲着銅鏡。
黎徜柏輕聲問:“不收鏡子嗎?我臉沒裂,沒說假話。”
紀筝将鏡子一推,蓋在桌面。
她到底心虛,玩不下去了。
黎徜柏笑問:“這不是什麼鑒心鏡吧。”
“假的,我随手問羽秀師妹要的。”
“我知道。”黎徜柏的鳳眼笑成彎彎眼,像某種鳥類,又像狡猾的白狐書生。
紀筝微惱:“你怎麼知道的?”
“銅鏡打磨粗糙,一看就便宜,你用的法器,哪有這樣粗制濫造的?”
他說得在理,紀筝辯駁不了什麼,隻覺無力。
她哪個哥哥能是傻的?除了三哥。
“該我問你了,妹妹。”黎徜柏彎腰,身子橫跨半張桌子,人已湊到紀筝跟前。
他輕輕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