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吐,剛喝下去的藥全嘔了出來。
膽汁都吐出來,一灘一灘的綠。混在棕色的藥汁裡。
不吐不要緊,顧眉一吐,把芳姨的新襖子弄髒了,氣得她擡手就是兩巴掌。不在臉上,而在背上,怕傷了臉唱戲折價。
顧眉背上都是骨頭,芳姨反把自己的手給扇疼了。
這猶不解恨,芳姨去院子角落拿了半人高的藤條,就往顧眉身上招呼。
冬天穿得比夏日厚一些,可藤條抽在身上,跟咬人差不多,疼得顧眉一跳,下意識就滿屋子跑。
芳姨把土貂圍脖摘了,滿院子地追。
這一逃一追的,冬日裡鬧出一身汗。
班子裡的花瓶姑娘,被護院的漢子抱出來曬太陽,瞧着這出,咯咯咯笑個不住。
“眉毛哥哥,跑啊,快跑啊。”
她那樂呵呵的樣子,完全忘記了,當初撺掇顧眉帶她一起逃跑,顧眉曾生出過多大的希望能跑走。而他們跑出去後,又是多快地被追回來。
從此以後,顧眉再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哥哥,姐姐,帶我逃出去吧。困在這,不如死了。”
原來,花瓶姑娘對每個新來的,都這麼說。她是芳姨的人。做新人測試。皆因芳姨厭惡不忠誠的人。
顧眉隻是其中被騙的傻子之一。
其實顧眉不傻,被毒打多了,早認清人心了。但花瓶姑娘是不同的,和這裡其他的扛鼎、舞輪、緣繩、口技
鑽圈鑽筒,縮骨功,會種種百戲雜技的人是不同的。這些人或有本事已成氣候,或是年紀大手頭有積攢,并不十分怕芳姨的。
而顧眉和花瓶姑娘這樣的,年紀小,基本功不紮實,兩個口袋比臉還幹淨的,往往最想往外逃。
日子越苦,越是想逃。
他們都很小,不能把控自己的命運。花瓶姑娘對他來說,就像小妹妹。
還是他天真。
顧眉現在明白了。
他才想起來。穿了六年,才想起來。
他不是這裡的人。他是剛上大一的大學生,高考完了瘋玩一暑假,在大學宿舍總算能捧着電腦玩個盡興。沒人來管。宿舍斷電前盡量地玩就是了。
就在他深夜打開古裝網遊《是戲子就來砍我》後,太困睡電腦前,就穿進了遊戲裡。
《是戲子就來砍我》,當時是個現象級的遊戲。火爆全網。
但它是個不成熟的作品。
顧眉到底人小,不多時就被壯漢追上,芳姨插着腰喘粗氣,“關起來!餓他個三天三夜!”
于是,滿身傷痕的顧眉,像條死狗一樣被拖走了。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那雙眸子晶瑩剔透。白花花的,他安靜的模樣,像雪妖。
花瓶姑娘好奇地看着他,自己有些笑不出來。
總覺得,眉毛哥哥,比以前更沉默了。
她知道的,眉毛哥哥被拐來時,因生得漂亮,原本班主和芳姨想讓他也進花瓶裡去。
無奈年紀大了,骨頭縮不小,才讓他退而求其次,做了娃娃生。那就是要往台前亮相的。有時候唱戲,沒人要聽戲的時候就要耍百戲。
娃娃生,以眉毛哥哥的年紀,也做不長久的。
芳姨看着他偶爾唱破嗓時就禁不住皺眉。花瓶姑娘和顧眉都知道,那是芳姨不看好的嗓子。大概率顧眉變了嗓,就要攆到百戲班子裡去的,因而從小就要他把下腰的把戲練好。
說白了,他就是戲班子裡會下腰的小玩意兒。下了戲,經常到細條凳上,下腰翻筋鬥。年紀小小,落下病根,腰是極軟的。
眉毛哥哥總喊腰疼。
腰病,要疼死了,芳姨又給他下虎狼之藥,把氣力強吊起來,每日還是一樣地練。
經常是不分風雨晝夜,顧眉紅着臉,高燒表演,瘦骨伶仃,迎風柔弱。才更得老爺們的歡心,太太們的憐惜。
“今兒我替眉哥兒開開張吧。”
賞錢朝芳姨的柳條盤子裡一把把地撒。
顧眉聽着銅子兒的碰撞聲,還有吆喝聲,靠在柴房柴垛邊,捂着腹部,胃裡火燒火燎。
面前擺着荷葉紙包好的幹點心,那是花瓶姑娘托人丢進來的。
顧眉皺着眉,并不想吃。
他已經想起來了,這是網遊。
《是戲子就來砍我》
他們都是npc。
古代的人早熟,妹妹的年紀,就有遠勝于成人的心機了。
花瓶姑娘這麼小的人,心眼子堪比蜂窩煤了。
從前他當是好心,吃下去經常陷入昏睡,誰知加了什麼料。焉知不是花瓶妹妹和芳姨,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餓上三天,沒有什麼,他早已習慣了的。
顧眉隔着窗紙的破洞,看寒夜裡孤月一枚。
彎彎的,慢慢朝着半圓月而去。
快了,主人公玩家快來了。
《是戲子就來砍我》,之所以是款不成熟的遊戲,是因為它發行時,并不是完整版,而隻是試玩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