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他們彼此是清醒的、活着的。
熾熱的。
飄搖的燈火下,對崔驚樾來說,她的臉,忽然觸手可及。
仿佛他動一動手指,就能觸碰到她的眼睫。
“小師姐……”
崔驚樾整個人的溫度都攀升到了最高點。隻想瑟縮。逃離。
“别動。”紀筝稍用力,固定住他的手,施了止血咒,而後撕下自己的發帶,替他一圈圈纏手包紮好。
發帶冰涼,讓崔驚樾的溫度稍降,可絲綢發帶那又冷又癢的觸感,若有似無沾帶的發間冷香,卻讓他的心,騰地一把火似的又燒起來。
他幾乎無地自容了。
好在這時,紀筝松開了他的手。
脫離時,由于湊得太近,紀筝的嘴角,不小心擦過他的虎口。
有如溫柔的吻。
崔驚樾猛地一縮手。
像被豺狼虎豹咬了。
不覺得疼,隻覺得心上發癢。被什麼撓過了。
紀筝拖着腳步往外走,語帶歉意,“多謝你救我。此間事了,三清觀會盡全力,替你醫治好傷手。”
話鋒一出,崔驚樾疾步抓住紀筝,不顧右手疼痛,含着淚意道:“小師姐,非要這麼生分嗎?”
小師姐的意思,他聽懂了。
除了擋刀的恩情,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紀筝沒回身,“不生分又如何?你看看天上。”
崔驚樾不用看,知道師父師叔還在血戰。
紀筝不無譏諷地道:“師父都殊死一戰了,徒弟難道還能相親和睦嗎?”
注定……
崔驚樾搶白,抓着紀筝的手更用力,用力到包紮好的傷口崩裂,血從白色的發帶裡,點點滴滴湧出。
“如何不能?本就是誤會。”
“誤會?”
紀筝又想歎,又想笑。
她的目光綿延,伸至昏迷的淑妃,發絲打結沾血,不成人樣;又看向襁褓裡黃紅的半個孩子,自己心中複雜。
強招的孩子,到底留不住。
活過了生産關,逃不過惡鬼複仇。
天道,會反反複複要他的命。
她和崔小花。
也許真如燈陽師叔看到的未來那樣,隻能活一個。
思及此,紀筝心中不免難過,連帶着氣喘籲籲。
撞在門邊扶住門站穩。
太勉強了。祝由術耗氣,又施雷法,若不是雷雨天,她借了天氣之便,要不然光用炁,殺不死鬼不說,就是殺掉了,她這口氣都上不來。
崔驚樾連忙松開手,抱扶住她,“小師姐,你别動氣,我不與你犟,你别動氣。”自個兒已眼淚漣漣。
紀筝用拇指撫過他豐潤的皮膚,濕潤的眼角,“愛哭鬼。”
崔驚樾一吸鼻子,收住眼淚。
“你是狗嗎?這麼聽話。”
他紅着臉,點了點頭。
“隻是小師姐的。”
别人喊他當狗,他揍回去。放一排鬼咬他。
“唉……”紀筝忍不住長歎。撫摩崔驚樾漂亮的臉,她該拿這孩子怎麼辦?
趕也趕不走,留也留不得。
紀筝擡頭望天,有此一戰,不是師父敗,就是燈陽敗。
他二人用了法身,不論輸赢,都命不久矣。
終究成仇。
她和崔小花,又如何相處如何自處?
心神不定時,但聞一聲悶響,自雲中炸開。
燈陽師叔的法器鐘,竟然四分五裂,碎片往地下落去,被師父扶搖子一拂塵半空打碎,沒有墜落砸到人。
可燈陽那邊的境況,扶搖子卻想出手也救不得了。
約束鬼怪的法器鐘破碎,禁制失效,所有鬼怪都瞬間鬼炁怨炁暴漲,張牙舞爪,破開人皮,連人形都無法維持了。鬼怪傾巢而出,雲裡一片尖叫,此起彼伏。
“爹,餓了,我餓了——”
燈陽一手養大、曾經把他視作爹的鬼怪們,已然失去了理智。靠鬼衆,吸食周邊人的恐懼、食反對者血肉,以此增強實力的燈陽,如今也成了鬼衆争食的目标。
地面,紀筝殘酷極了,“你師父,被反噬了。”
“怎麼會?”崔驚樾驚詫之餘,明知師父豢養鬼怪不對,依舊難掩擔憂,“泰山之門的影響……”
雲層裡,燈陽被分食,數張鬼口咬上身,慘叫不已。
雲層中法身的臉都疼得五官扭曲。
扶搖子看不下去,引雷劈去。
“雷法!”
鬼怪懼雷,一時散開。
燈陽被咬得血肉模糊,頂着瞎了的雙眼,摸索着退去法身,朝地面逃去。
扶搖子引雷也到了極限,直直往地面垂去。
這變故驚得地面上的徒弟,奔走伸手,掐訣扔出法器,去接自己堕天的師父。
“師父——”
異口同聲的呼喚,他們奔向截然不同的兩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