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們都在開着空調的車裡等着,隻有導演下來看現場的情況。他見到聞顔,還很驚訝地走上來,問:“您怎麼不在車裡多坐一會兒。”
“胃疼。”聞顔說。
他臉色不好,導演趕緊問:“有藥嗎?”
“落在招待所。”聞顔希望這是他最後一次說這句話。
他畢竟是投資人,導演不敢怠慢,四處問現在有沒有能用的車,回複是都要等一會兒。
聞顔擺擺手說算了,他站一會兒就行。
整體的布置大概花了半小時,演員們一個一個下了車,帶着墨鏡口罩遮陽帽往前方那棟磚房裡走。
聞顔還站在樹下,就在要去磚房的必經之路上,演員們看到他,無一不是紛紛摘下口罩問好。
這位年輕的總裁雖然從來沒在圈子裡露過面,但嘉賓們在第一天就被各自的經紀人叮囑,千萬要好好對待他,不能得罪了。
走在這群人最後的是方知閑,他隻戴了一個墨鏡,穿着簡單的短袖,手裡握了一把扇子。
方知閑已經快要四十歲了,紅氣養人,他狀态一點也不差,舟車勞頓後,反而比現場絕大多數人精神。
聞顔遲遲不往裡走,就是為了等方知閑。他還沒開口說話,方知閑反而先說:“小聞總看起來不太舒服。”
此時此刻,聞顔隻想找面鏡子好好照照自己,看看自己臉色到底是有多差,怎麼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胃病,很長時間了。”
聞顔跟上方知閑,和他并肩沿着滿是石子的土路爬了一個矮小的坡。
“以前我因為拍戲作息颠倒,又經常飽一頓餓一頓,胃病也很嚴重,”方知閑很和善,“但你還年輕,又不是做演員的,還是盡量保重身體。”
“好,謝謝您關心。”
與人打交道要慢慢來,聞顔深知這個道理,這趟也隻是想和方知閑成為朋友。
磚房旁邊還有幾個用磚頭搭建起來的小屋子,裡面堆着雜亂的稻草,喂了成群的雞鴨。再過去是一個小小的蔬菜棚,上面覆着白色的塑料。
磚房的外牆是灰白色的,如果不是這個房子有三層那麼高,房頂又是平的,可能看起來會很像江浙那邊的建築。
節目組的人已經在院子裡架好了攝影機,等嘉賓們都到位就可以開拍了。
導演知道聞顔不舒服,看他和方知閑站在一起,讓人過來問:“小聞總,您的房間在樓頂,可以先上去休息。”
“沒事,我在這裡站一會兒,等你們把開場這一段拍完再上去。”聞顔說。
方知閑已經被節目組的人叫走,聞顔挑了張椅子,在攝像機後的樹影裡坐下。
天氣太熱了,工作人員給聞顔遞了一隻小風扇,風扇吹得嗡嗡直響,但好像也沒有帶來可以讓聞顔感到涼爽一些的風。
樹蔭下陽光也刺眼,聞顔眯了眯眼睛,導演站在他旁邊,拿遠了手裡的擴音器,和工作人員說:“把這家人叫出來吧。”
聞顔閉上眼躲開光,很快,他聽見木門推開的聲音,那道門中走出來了三個人。不,準确地說是兩個,還有一個是坐在輪椅上被推着出來的。
輪椅上的是一位身材幹瘦的中年男人,他身上披着一張毯子,是那種大紅色、繡着一團牡丹的,看起來很有年代感的毯子。站在他旁邊的婦女穿着一條長至腳踝的青色中式連衣裙,領口有幾顆盤扣,看起來很新,連衣裙上的折痕都還沒消。
而推着那把輪椅的,是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年。
他明明不矮,卻勾着背,握着輪椅的手很用力,快要攥成拳。他的皮膚是被太陽曬出來的小麥色,很瘦,頭發也剪得很短,身上是一件幹淨普通的黑色T恤,下半身穿了牛仔褲,腳上一雙洗過很多次,都有些褪色的帆布鞋。
他的視線落向遠處,不知道在看什麼。
工作人員在現場協調了一遍,分别給嘉賓交代第一場要拍攝的内容。他們一家人就那樣站在院子裡,太陽很大,院子的中間毫無遮擋。
烈日下,那個男生擡起眼皮,目光在院子裡掃了一圈,他的視線也劃過聞顔,好像不經意那樣,停住了。
那一瞬間,聞顔好像短暫地獲得一種能看得很清楚的能力,他眼見幾顆汗珠從他的額角滾下來,順着他的眉眼,到臉頰,滑過唇角,最後落到地上,變成一個圓的、深色的點,又在下一秒蒸發掉。
過了一會兒,那個男生動了動,走到輪椅旁邊,他的影子落下來,遮住他的爸爸。
聞顔又想起剛才的對視,對身邊的一個工作人員揚了揚下巴:“麻煩你,讓他們進去等吧。”
他故意用有些大的聲音這樣說,果然旁邊的導演副導演都看過來,連忙招呼人去給他們撐傘遞風扇,就連方知閑也回了一下頭。
等到可以正式拍攝,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汗水從聞顔額頭上不斷往下淌,已經弄得他後背完全濕透了。
腳邊堆了好幾團餐巾紙,都是用來擦汗的。
每個人都熱得在喘氣,除了那個無所适從地站在鏡頭前的男生。
場記闆一響,工作人員站在鏡頭後,對他說:“請先和我們介紹一下你們吧。”
男生停頓一下,才說:“我叫江昊,江是長江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