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氣?
這個詞從來就沒落在聞顔頭上過。
他哭笑不得,但想到那天,他的确是在樹蔭下,坐着全節目組最舒服的一把椅子,還犯了胃病,一副很難受的樣子,江昊這樣想,好像也是有理由的。
他們下山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因為今天大家太累,節目組準備了很豐盛的晚餐。
江昊他們一家坐在角落裡,聞顔被圍在中間。
知道他來的路上犯了胃病,沒人敢勸他喝酒。
正吃得熱鬧,院子外的小狗吠了幾聲,是有人過來了。
聞顔往黑暗中望,視線裡突然多了一道身影。飛奔過去的是江昊,他拉開木籬笆做的院門,把一位拎着一隻塑料袋的中年男人帶進來。
“是江昊舅舅。”周文芳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也過去了。
桌上聽見她說話的人都很少,大家繼續熱鬧着。
聞顔身邊是方知閑,他朝他要了一支香煙,也走去那道黑暗裡。
院子邊有一片竹林,聞顔去那裡抽煙。
他還是很不習慣這種烈煙的味道,聞起來嗆、辛辣,一路燒到他喉管裡,和這裡的夏天一樣暴烈。
“我今天從鎮上回來,這是托老師給他帶的課本,都是高中的。”
“哦,哦……謝謝她。”
“現在回去讀高中不太可能了,想辦法去城裡讀書吧。不過城裡也遠,還要轉學籍重新參加中考……有必要嗎?”
“江昊你呢?你想讀書嗎?”
聞顔被那支煙嗆了一口,或者可能是江昊沒說話,隻是點頭或者搖頭,所以聞顔沒聽見他的回答。
抽完那支煙,黑暗中的一點星火也滅掉了。聞顔回過頭,在他不遠處聊天的三個人走了兩個,隻剩江昊一個人坐在屋檐下,逗着那條看門的狗。
他身邊是剛才他舅舅拎在手裡的塑料袋,裡面有好幾本書。
聞顔經過時,他也沒擡頭。
晚上鐘婉華給聞顔打了一個視頻。
“這幾天順利嗎?現場應該沒什麼需要你親自盯着的事情吧。”
“可以利用這些時間好好研究一下目前引力星空的項目。”
聞天朗就在旁邊,露了半個臉一隻眼睛,但沒說話。
“等你這次回來以後,就正式接手公司的工作。課本上的東西和實際工作不一樣,你爸這麼早就把公司交給你,其實我不放心。”
“不過引力星空的路都已經鋪好了,你隻要别像你小時候彈鋼琴那樣又半途而廢……”
“知道了,”聞顔打斷道,“我在這兒沒什麼,先挂了。”
頭頂的燈變成一個點,聞顔看的時間太長,身體有些僵硬。他擡起左手,看了一眼在虎口處的一道疤痕。
這道疤痕是他很小的時候留下的,聞顔從小被保姆保護得很好,難得受傷一次,這道傷疤流血的時候那種細細密密的疼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窗外有蟬鳴聲,大概那些蟬也和他一樣,覺得這裡太熱太熱了。
農村的磚房并不隔音,聞顔躺在床上,能聽見樓下正在讨論明天的拍攝計劃的工作人員,還能聽見很微弱的、斷斷續續的讀書聲。
好像是在念英語單詞,江昊的聲音啞啞的、冷冷的,讀起書來卻那麼不同。
聞顔聽他念了快一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聞顔剛洗漱好下樓,發現劇組裡的工作人員都圍在水缸前。
“水管壞了。”方知閑說。
馬上就要停水了,好在劇組的人為了拍攝都起得很早,他們可以邊拍邊等。
“差一個閥門,要去鎮上買。”一個工作人員濕着衣服從人群中擠出來。
但是如果要節省時間拍攝的話,大家都走不開。
聞顔聽了一會兒,說:“那我去吧,給我找個本地人帶路就行。”
大家一時都有些猶豫,聞顔可是他們的投資人,讓投資人幫他們跑腿,瘋了吧。
聞顔看他們神色,忍不住笑了,直接和導演說:“沒事兒,真沒事兒,我去吧,我開車,順便回招待所把我藥帶回來。”
“來來,小劉把鑰匙給聞總,”導演很不好意思,“那真麻煩您了。”
他掃了一眼,看見站在水缸邊上的江昊:“小昊,你能不能給這個哥哥帶路啊?”
車燈閃了兩下,聞顔坐在駕駛座,提醒江昊系好安全帶。
江昊頓了頓,學着聞顔從肩膀上把安全帶拉過來,第一下力氣沒用夠,帶子又彈回去了,把他吓了一跳。聞顔沒笑,直接俯身過去,抓着安全帶往旁邊一拉,幫他把帶子扣好了。
“這麼按進去就行。”
江昊嗯了聲,還偷偷看了聞顔一眼。
去鎮上的路基本在下坡,村子裡的路不像瀝青公路,很窄,兩邊是田坎,中間的位置隻夠一輛車過。
聞顔一路上都心驚膽戰的,盡管他從十八歲高考畢業之後就拿到了駕照,一直開車開到現在,仍然有點怕這樣的路。
他開得慢,花的時間比來的時候還要久。
鎮上今天可能是趕集,挺熱鬧的,街上人太多,不好開車,聞顔幹脆早早把車停在路邊。
“去哪裡買,你知道嗎?”聞顔問。
“知道,跟我走吧。”江昊說。
這一次換成他走在聞顔前面。在集市裡的江昊比在節目組中自然多了,原來他也可以把背挺直,即使頭頂烈日。
他們一路上很沉默,等到了五金店,聞顔找到缺的那種閥門,要付錢的時候,才發現這裡不能掃碼支付。
頭頂一隻老舊的風扇吱呀吱呀轉着,他一時有些尴尬。江昊原本在門邊等,可能是看到了這邊的情況,才走過來,問老闆:“多少錢?”
“二十四。”老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