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知道,這個年紀最容易以為自己什麼都懂,其實隻是走進了死胡同。
黑暗裡,聞顔摸了摸左手的虎口。多年來,這幾乎變成了一個他早已習慣的動作。
翌日醒來,聞顔的手機裡多了一條江昊的消息:【下午可以嗎?】
【可以。】聞顔回複。
他自己開了車,去江昊租的房子找他。
今天天氣不是很好,烏雲跟了聞顔一路,巷子裡暗沉沉的,冰冷的空氣中帶着濕潤的水汽味道。聞顔把車停在44弄旁邊,拉開樓下的門走進去。
樓梯間很窄,他走路的聲音幾乎響徹整個樓道。
聞顔剛在江昊家門前站定,門就一下被人拉開。
江昊身上穿着聞顔昨天扔給他的外套,這件衣服在他身上一點也不顯得大,反而非常合适。他擡了擡眼,看向聞顔,叫了一聲:“哥……”
他似乎一整夜都沒有睡得很好,眼皮耷拉着,沒什麼精神。
“看到你車停在樓下了。”
進了屋,兩個人很默契地往陽台上走。
冬天的梧桐樹掉完了葉子,光秃秃的枝幹立在風中,陽台的那道塑料門好像壞得更多,江昊隻是輕輕一推,就要散掉了。
上一次來是夜晚,聞顔隻覺得站在這裡,像沉入夜色。此刻看着這片光秃秃的露台,他忽然意識到這裡其實很高,而腳下很空。
江昊繼續往前走,走到非常靠邊的位置,手撐着因為陳舊而生鏽,因此看起來也搖搖欲墜的欄杆。
有那麼一瞬間,聞顔覺得江昊會這樣掉下去。此時他才想到一種可能,江昊也許真的會放棄這一切離開這裡。
“班上的同學都很聰明,他們的聰明是那種……”江昊望着天邊,或許是腳下,脊背自然而放松地微弓。
“就是他們明明平常玩得很好,很開心,上課氛圍也輕松,作業比我寫得快,還不需要額外的練習。”
如果我和他們一樣玩,就不行。
“一條輔助線他們一秒鐘就想到了,但我可能會因為這一秒鐘,卡住一整節自習課,最後也做不出來。”
這些話似乎同時也是說給自己聽,江昊說了一會兒,停下來。
風吹來,他額前的頭發都往一側飄。
考得最差的一門是英語,江昊拿到期末考試的成績單,隻瞥了一眼,很快拿過桌面上一本書,随手夾在裡面。他心煩意亂,合上課本時,才發現這本書竟然正好就是英語。
出成績後,班裡組織了一次家長會。江昊告訴周文芳的時候,她還很高興又能去學校了,在窄小的衣櫃裡挑起衣服來。
她的那種神色是江昊幾乎無法承受的,他可以對自己說,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後就有結果,但要怎麼對周文芳說呢?
家長會那天,江昊站在教室後門。成績單統一擺在桌面,而周文芳一直埋着頭。
對江昊來說,即使在他知道自己考得很差的時候,也沒有這一刻這麼難過。
江昊垂着腦袋,從外套口袋裡摸出口琴。
“這次想聽什麼?我不止會吹《歡樂頌》了。”
他整個人被聞顔的那件羽絨服包裹,顯得又瘦了一些。但其實江昊長高了,聞顔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你吹得最好的是什麼?”
江昊沒回答,但拿起口琴吹了起來。
旋律清清淡淡的,很美,腳下的街道那麼狹窄,聞顔卻在這首歌裡聽到更寬廣的東西,他想象裡,那是一條從山上流淌下來的小溪,澄澈的溪水流進田野裡。
這首曲子很短,短到那陣風把烏雲吹過來,蓋在他們頭頂的天空。過了片刻,豆大的雨珠一滴一滴落下來。
“這是什麼歌?”聞顔問。
“本來沒有名字。”江昊有些用力地握了握口琴,耳廓被凍得很紅,他擡起眼皮看着聞顔,說話時,氣息在唇邊變成白色的霧氣,飄進眼睛裡。
“現在可以有了,就叫……我錯了。”
他擡起手,把聞顔外套的帽子立起來,讓他不要被淋雨,自己卻這樣坐在雨中,連睫毛也被打濕。
“不要扔掉這把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