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說來就來,伴着轟隆隆的雷聲,豆大的雨點子将前幾日還幹燥着的地面打出一個個泥坑,硬邦邦的泥土立時變得松軟起來。
這樣的天氣無疑為某些事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一隻黃色皮毛、立起來有人高的大犬趴伏在地上,兩隻前爪用力将土地刨出一個深坑,在它旁邊還有一隻白雕,羽毛已經被厚重的雨打濕,卻也雙目炯炯地用兩隻腳爪在泥地裡刨坑。
看它們辛辛苦苦、神情專注的樣子,想來這泥土下面定是埋着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這片土地是某個大莊園的後院,這裡奴仆甚多,甚至還有許多江湖上叫得出名号來的高手,若是尋常時候,這樣一鳥一犬的奇特景象定會引起不少人驚呼,說不準還要叫某些人變色,隻是今時今夜的這場大雨做了最好的僞裝。
一犬一鳥埋頭苦幹,本是打理得油光水滑的皮毛現在也被泥土浸潤得狼狽。
……瞧着是有那麼點心酸呢。
好在它們不是凡俗飛禽走獸,腳爪仿若利鐵,又有使不完的力氣,不多時便在地上刨除一個一丈寬、兩尺深的坑洞,坑洞下漸漸顯露一個屬于人的軀體,等到坑下人的面孔浮出土地,兩隻動物這才不動了,一溜煙跑到不遠處的長廊下面躲雨,互相理毛。
泥坑裡先出伸出一隻手,很快被暴雨沖刷掉上面沾着的泥土,這隻手很白,甚至稱得上是青白,指緣瑩潤,指腹細膩,關節修長,這是一隻一看就保養得很好、屬于富家子弟的手。泥坑裡的人繼而使出第二隻手,兩手用力,把自己從泥坑裡拔了出來。
暴雨很快打掉這人臉上的泥土,她的臉比手更要白,面如金紙,唇色卻發烏,狹長的鳳眼裡蘊養着兩丸黑水銀,黑水銀裡蒙着一層霧霭,使她無論轉向哪裡都透着一股黑沉沉的死氣,瞧着吓人。
但無論誰也不能否認,這是一個很好看的女人,即便她現在泡在一汪泥水裡。
鐘芙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總算覺得眼前的那一層黑紗一樣的東西褪去了,視線清晰的同時,那種暴雨天特有的雨水的味道混合着泥土腐殖的氣息也一并沖入鼻腔,繼而是身體内各個器官湧入頭腦的警報。
她中毒了。
一來就被埋在地裡,要不是這場大雨外加上廊下兩個幫手,她能再死一次。
系統喋喋不休:“謝天謝地。”
别個兒說謝天謝地說不準隻是托詞,她們是真的謝天謝地,這個世界的天道總算沒把邀請過來的客人再原樣送回去。
眼下這情景再明了不過,這姑娘中毒而死,被人埋在這裡,前因後果都在鐘芙腦子裡,隻是此刻無暇計較,鐘芙拖着中毒的身子從坑裡爬出來,沖着廊下的兩隻招手。将軍滾到鐘芙懷裡四隻爪子一用力就把她拖到背上,一人一犬一鳥借着雷雨天悄悄從莊園遁走。
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天亮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
上官飛燕是個很美的女人,即使生氣時瞪着眼睛也叫人覺得是美人薄嗔,别有韻味。她的美麗仿若是天上的月光,有眼睛的人都能瞧見,都會覺得震撼,就算是瞎子,在她輕若飄雲的聲音裡也會軟了心腸,她不僅是個十分美麗的女人,還是個能十足運用自己美貌的人。
當美麗成了一個極點,也便成了一種工具,一種武器,即便是沒有功夫的人拿到暴雨梨花針這種頂級暗器也會一躍成為武林高手,何況上官飛燕這種本身頭腦不俗,又頗有心計,甚至會些武功的女孩子呢,她當然也是一流高手。
此刻她向來以溫柔對人的臉沉了下去,眼睛裡既有恨意又藏着驚恐,她死死地盯着面前兩尺深的泥坑——她親愛的表姐應當乖乖巧巧地躺在這裡,像一樽木偶,一個精巧漂亮但不會說話的陶瓷娃娃,可她眼前除了一個泥坑什麼都沒有了。
“……難不成死人也能活了。”上官飛燕的聲音就如從喉嚨裡擠出來。
“廊下有野獸的爪印。”柳餘恨在這個小院子裡轉了一圈道,盡管他已經盡力将聲音放輕,但聲音總像是生了鏽的鎖鍊一般,說不出的粗糙幹啞。
上官飛燕幽幽地說道:“你是說,我的好表姐是被野獸挖出來吃掉了?在遠離山林的莊園,刨出兩丈多深的坑來,吃一個死了兩天的死人?”
那她更相信表姐根本沒死,不過是使了某種手段叫她以為她死了,然後借機騙過了她再趁着雨天逃了出去。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江湖上有種龜息功——盡管她沒有見過,但她知道有人會,霍休就會,她的好表姐或許是得到什麼人的傳功學到了這種龜息功,然後騙過了她。可這種說法也并非沒有漏洞,她和上官丹鳳從小一起長大,對這個表姐再了解不過,沒什麼心計,頭腦空空,武功不入流,相貌稱得上是難得的美人卻也絕及不上她。她怎麼會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忽然對她有所防備并留了一手呢?上官飛燕實在不能相信上官丹鳳有那個頭腦。
可偏偏事情發生了,本該老老實實死去的人忽然沒了蹤迹,這讓上官飛燕既怨恨又有幾分因計劃偏離而帶來的驚慌。
怨恨逐漸蓋過驚慌,精巧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恨上官丹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