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心中挂念着鐘芙,殊不知鐘芙此刻正微微皺着眉頭,對着牆上挂着的一張輿圖。
這張輿圖是以缣帛制成,用木框框住,使毛筆繪制山川河流,輿圖上還留存着新鮮的墨香,可見這張輿圖制作時間并不長。
這是樓一的手下用時半年遍訪全國後精心繪制出的一份地圖,連各處的礦脈也已經細細的标注好,這人在鐘芙面前打了保票,全國上下再也沒有比這更精準的地圖了。
在輿圖上有四種顔色标注的勢力範圍,赤色的是鐘芙的南邊三城——至西逐水河、至東赤草河、至北乂崖關;往西藍色的圈是索摩的山林疊嶂——他的地盤多山多丘陵,實在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往東黃色的圈是默家兩個兄弟——他兩人自起了龃龉之後便一南一北各自劃了勢力範圍誰也不讓誰,默肅有兵強馬壯,但默啟有糧草,甚至默肅擔心鐘芙背後偷襲,一時也不敢進攻弟弟,就怕兩邊夾擊難以應付;而往東最大面積的黑色便是攝政王一系的勢力——他坐擁圖南最多的土地,手下把持着年幼皇帝,實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在這地圖之上,鐘芙是三面環敵,雖北有天險阻隔,西有獨孤一鶴這個昔年大将坐鎮,東有默肅忌憚不敢來犯,但其實鐘芙還有個很不太好的劣勢,那就是比起他們同出一國,鐘芙卻是前朝公主。
他們三方再怎麼鬥來鬥去,也可算是自家事務,不過其中再摻雜着鐘芙這個外人,那性質就不一樣了,倘若三方聯合起來,欲要先除鐘芙這個外人再談其他,那鐘芙便是要三面受敵。
所以她當機立斷派樓一暗殺索摩,攪得西邊不得安生,叫幾個繼承人内鬥起來,又用石油狠狠消磨默肅軍隊士氣,讓他們心生畏懼不敢輕易來犯,又在本地修建碼頭,招攬舊國子民,頒布利民新政,這是為養民養地,隻有自己兵強馬壯才有底氣抵擋敵人進攻,如此用了兩年功夫在三面夾擊之地漸漸修成氣候。
其實依照鐘芙的想法,如果她是攝政王或者東西兩面任意一個有權勢地位的人,當先要做的便是聯合另外兩方先把南邊的自己給滅了,她出于這種考量甚至提前安插勢力在三方之中,一旦得知這樣的訊息便當先傳訊回來,但叫她意外的是,三家都沒有這樣的打算,不知道是何緣故。
可他們不下手,鐘芙卻要先下手為強了。
所謂遠交近攻,諸勢力之中,自然屬默肅最好拿捏,她當即喚了樓二過來。
……
八月初,最東邊的默啟見到一位從南邊來的人,這人是個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年輕女子,默啟一見此人就暗暗咬牙,這人他并不陌生,正是當初跟随在鐘芙身邊的其中一個侍從,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南來的使者了。
見到她就不免想起那些被毀去的作坊,可同樣的,默肅也沒在她手上讨到什麼好處去,甚至還大大地吃了一虧,這又叫他慶幸起來。
他心道,逐水三城向來就不歸東南所有,如今被旁人占去總好過被默肅所占,有她在南邊牽制,默肅也不敢輕舉妄動。
樓二見到默啟施了一禮,直接開門見山說道:“東南王,公主欲與東南王結盟,驅默肅分三城,不知東南王意下如何。”
死去的默慶是老東南王,他死之後,大兒子默肅号稱是東南王,默啟也不甘示弱,可東南王隻有一個,如今被樓二這麼稱呼,他心中幾分自得,聽清樓二來意,不免精神一振,坐直身體道:“你們要對濟城出兵?”
濟城如今正是默肅的地盤,與陽池相鄰的城鎮,在赤草河以東,默啟心中暗暗盤算,倘若南邊出兵攻打濟城于他來說自然是百利無一害。
樓二見他意動,将書信遞給侍從,默啟從侍從手中接過書信,展信一看,不多時又将書信合上,對樓二疑惑道:“公主肯割兩城給我?”
别看默肅手上隻有三城,這三城卻全都是大城,人多糧足,三城之地兩家瓜分,他本來以為怎麼樣也要争執一番,不料對方倒是肯讓利,這如何不叫他疑惑。
樓二微笑道:“公主的意思是,咱們兩家若結盟,自然不會讓東南王吃虧,但東南王也知道,默肅不是個能小觑的人物,我們在西面開戰,東南王這裡定也要竭盡全力才可,如此平了默肅,才有之後的事情。”
樓二的意思簡單明了,就是不讓默啟坐山觀虎鬥,這樣東西兩面夾擊,到時默肅兵分兩路,自然顧此失彼,分身乏術。
如果能平了東面的威脅,讓默啟兩城又如何,他想吃到甜頭,才不會磨洋工不出力,拿下默肅,才能進而圖謀整個東南。
默啟道:“此事事關重大,先請使者舍下小住,明日給予使者答複。”
樓二笑了笑,跟随侍從到住處去。
默啟召集屬下商議,看與南面結盟是否可行,衆說紛纭,其中幾個撚須皺眉,面上似乎實在思索這事是否可行,心中想着的卻是家中三尺來高的紅珊瑚盆景。
默啟手下固然有不貪不腐的人,可并不是誰都對金錢無動于衷的,鐘芙的商隊如今遍布圖南上下,打聽消息有自己的渠道,對每個官員的履曆生平不說了如指掌,至少比他們的主官要更了解,那麼他們的弱點也就更好打聽了。
第二日,默啟又召樓二,對聯合滅默肅一事,兩人已經有了默契。
八月中旬,陽池突然對濟城發難。
兩城相距一百五十餘裡,中間又有赤草河間隔,鐘芙坐鎮陽池,由李蘭襟親自帶兵,她趁夜色渡河,過河後快馬加鞭打了濟城一個措手不及。
默肅的軍隊本就被當年攻打陽池時的石油火陣吓破了膽子,眼見敵人攻城,一時竟然驚恐萬狀,守城大将當即命人給默肅傳訊,他站在城上,遙遙見到白雕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斥候匆匆從樓下跑來,對大将說,敵人在十五裡外安營紮寨。
濟城的城牆是年年加固過的,外城與内城之間又有三十裡遠,守城大将稍感安慰,可見一架架投石機擺放出來又不禁變了臉色。
科技是第一生産力,鐘芙這兩年間在兵器研發上也沒有閑着,早叫人研制了新的投石機出來,為的就是攻城的這一刻。
濟城守城大将的信落到默肅手裡時,他手邊也放着一封來自東面的密信,密信中寫道,默啟調兵遣将,直奔禹城而來。
東西兩面夾擊,可以想見默肅心中是如何煩躁,想到默啟,他心中大為惱怒,又想到南面自立的前朝公主,更是覺得腦中隐隐作痛,他猛地站起一腳踹翻了面前放信函的小幾,尤不解恨,拔出長劍将小幾劈成兩半。
諸侍從吓得屏聲斂氣,不敢在此時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自兩年前兵敗之後,默肅的脾氣便愈發壞了,稍有不順便砍殺侍從,身邊服侍之人,人人膽顫心驚,生怕哪日死在默啟劍下。
他劈開桌子後立刻召集屬下商議,當此之時,最好的辦法隻能是出兵,可支援禹城的人有,卻沒有人願意主動帶兵去往濟城,他們同守城大将一樣,也懼怕鐘芙手中的火陣。
默肅端坐在椅上,身旁是那張劈成兩半的木桌,冰冷的目光從諸人臉上掃過,忽然冷冷道:“既然你們都不願意去,那就由我帶兵!”
“但是東面禹城若守不住,你等提頭來見!”
……
默肅帶兵,再次面對着鐘芙的軍隊,今時不同于以往,如今他是守城的一方,對方卻是攻城的一方了。
可天不遂人願,即使他再怎麼想在濟城一雪前恥,在投石機和石油面前都将化作泡影。
九月上旬,鐘芙接到前線來的捷報,濟城城破,主将李蘭襟砍了敵方大将默肅的人頭,其餘部署潰不成軍,濟城之後的向城主官聞風而逃,李蘭襟帶兵直奔向城,于十二日晚占領向城。
鐘芙接到捷報,大叫一聲好,傳來手下為李蘭襟記功,升她為二品骠騎将軍,隻待回城後受封賞,記錄主上命令的官員跟着喜笑顔開。
鐘芙身邊的人多是青衣樓的老底子,兩年來雖然補充了不少外來戶,但追根溯源,青衣樓才是她的嫡系,自來了圖南以後,這群人又被鐘芙狠狠操練了一番,不僅要學武藝還要将文化課也補上,鐘芙初來乍到,還是用着身邊人才能放心,可這群人自小是當成殺手培養的,一時要将他們變成處理一地或一部事務的主官那是真不容易,鐘芙在這群人身上不知付出多少心血,與治理三城不相上下。
從見不得光的殺手變成被人尊敬的官員,這些人對鐘芙心存感激,李蘭襟破城立功,她們更覺榮耀。
依照當初約定,默肅的三城隻取一城,向城城破後,李蘭襟便帶人駐守隻等東面的人前來交接。新任主官但見對方兵強馬壯,氣勢如虎,心中不由得産生一絲畏懼。
向城與濟城不過五十餘裡,中間一片坦途,對方是破過城的人,何懼再破第二次,引狼拒虎,隻怕主上是給自己招緻了一個更大的敵人。
……
七月十五,兩個劍客再次比試,他二人的心境較兩年前都有大大不同,且不說這是如何天驚地動的一戰,比試的結果卻叫陸小鳳大喜過望。
因為無論是西門吹雪還是葉孤城,他們都沒有因此死去,這兩個劍客心中各有感悟,言道二十年後再可一戰。
雖說又約定了他年再比過,可此時的陸小鳳已經沒有先前那般的憂愁了,且不說二十年是如何的遠,何必當下就要對日後的事情發愁,隻看如今的西門吹雪與葉孤城都沒有性命相拼,難道還要擔心二十年之後的兩人會打個你死我活嗎?
四人找了個清靜處坐下歇息,陸小鳳叫嚷着這麼多天擔驚受怕一定要吃些好酒好菜安慰自己,三人但笑不語,觀他們情态,很難想象,其中的兩人僅僅就在片刻前才進行了一次生死決鬥。
西門吹雪問及葉孤城他這消失的兩年内是如何做到劍術精益的,葉孤城毫不避諱地提及在圖南的經曆,他雖受制于人,卻也受益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