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中有雲,“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過了七月,天氣就漸漸轉涼,眼下這個時節出門遊玩,倒也不至于太熱。
兩人簡單用了些早飯,便一起出了門。
河南地處中原腹地,曆來便是繁華之地,大街小巷上人遊如織,猴戲、說書、賣唱、鬥空竹、吹糖人,不一而足,看的人目不暇接,鯉魚培面、梅花包子、胡辣湯,更是叫人吃得滿口生津。
阿朱出身江南水鄉,對于迥異于南方的繁華絢麗景色,一時之間是怎麼瞧也瞧不夠的。
不多時的鐘芙,兩人手上便塞滿了竹笛、扇子、風筝這些小玩意兒,又去成衣鋪子買了幾身衣裳,這下子更是将兩隻手都塞了個滿滿當當。
成衣鋪的東家極會做生意,笑着說道:“往日裡多有逛着逛着就手裡塞滿了東西走不動道的,小娘子可以把東西暫且存在鋪中,等準備回家去了再過來拿可好?”
鐘芙和阿朱自然都覺得這是個再好不過的主意。
兩人把雜物放下,在鋪子中換了同色系的衣衫出來,店家立時贊道:“小娘子怎麼生得,真是标緻極了,不是挑着父母的長處長,長不出這這副模樣來。”
阿朱和阿紫本就是同胞姐妹,兩人年紀不過相差一歲,又各有肖母之出,如今又是穿了同樣式的衣服出來,自然理所應當地會被人認作是親生姐妹。
阿朱的性情中本來便有一些活潑頑皮,她初時認定店家将她們誤認成親姐妹,心中又覺得好玩又覺高興,可等到店家将一方銅鏡拉到她二人面前,瞧見銅鏡裡的自己和鐘芙,便不由得怔住了。
阿朱和阿紫臉型都肖似母親阮星竹,生就一張鵝蛋臉,丹鳳眼燦燦如星,卻是像極了段正淳。隻是阿紫鼻梁挺拔,生得像父親,阿朱翹鼻卻是遺傳自阮星竹,有江南水鄉女兒的圓潤可愛。所以将二人分開看,一時察覺不出是同胞姐妹,偏偏是眼下這樣,兩道人影同樣出現在鏡子前仔細端量,才讓阿朱覺得自己同鐘芙竟然這樣像,當真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阿朱心頭驚異,阿碧私下裡和她說過她們這對結拜姐妹像親姐妹一樣,阿朱那時并不将她說的話放在心上,此時瞧見鏡中人,卻不免道:“看來咱們該是天生的姐妹。”
阿朱當日被人送走時才隻一歲多點兒,她記不得母親、記不得父親,更加無從知曉,甚至有一個妹妹也如自己一般被母親送人,倘若阿朱知曉自己有一個同胞妹妹,此時此刻無論如何都會引起她對鐘芙身世的懷疑,可惜的是,阿朱并不知道。
說來也巧,今日正是七月十五中元節,民間也稱盂蘭盆節,這一日正是祭拜先祖、思念親人的節日。
到了傍晚時分,大街小巷上次第亮起燈籠,護城河上也亮起荷燈,街上的行人不僅有提着燈的,更有挑着紙錢的。
阿朱不知父母是否在世,自然不好貿貿然燒紙,但放燈,卻是每年都要做的。
鐘芙沒什麼親人要挂念,隻是應景地放了兩盞沒題字的空河燈。
她站在人擠人的岸上,小心護着阿朱不叫她被人擠下去,阿朱偶然瞧見心中一暖,不由得想道:“倘若阿紫是我的親姐妹就好了。”
她打記事起就生長在燕子塢,慕容夫人待她如親女,她自小也是如同府中副小姐一般長大。可老夫人待她的好,終究是與血緣之情不同的。她汀香水榭上的廚子老顧,有個待之如珠如寶的閨女,那小閨女性子很是調皮,老顧說起閨女做起的種種“壞事”,便氣得吹胡子瞪眼,可偏偏就是這種親昵是阿朱從未擁有過的,她不免覺得羨慕,每每瞧見她們一家人相處,就不由得在心中想道:“倘若我此時在父母膝下,她們待我是同老顧夫妻對待女兒那樣,還是同慕容夫人對待慕容公子那樣?”
再多的想象都是想象,阿朱沒有體會過,這個問題也終究不會有答案。
阿朱拉着鐘芙從河堤走到岸上,她拿着手絹擦了擦鐘芙方才因為放河燈,被河水弄濕的手,鐘芙任由她擦着,腦海中的大小阿紫也默不作聲,都在體會着這難得的溫馨一刻,這種被親人愛護的感覺是既叫人覺得不自在,卻又讓人深深渴望着的。
鐘芙慢慢說道:“姊姊方才放河燈時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些什麼?”
七月十五盂蘭盆節,來放河燈的多數是心中挂念親人,這也沒什麼不好說的,阿朱方要開口,卻又被鐘芙止住。
她說道:“我真是問了個傻問題,姊姊是想起父母親人了是不是?”
阿朱歎道:“正是,不瞞妹妹,我自小長在姑蘇,收養我的人隻知道我母親姓阮,至于我身世如何,父母親人在何處?那是全不曉得。往年别人都在歡聚團圓時,我自己一個孤孤單單,難免有些心酸。”
她說到傷心處,珠淚欲滴,可想到鐘芙正在眼前,強忍淚意說道:“往日有阿碧,今日又多了好妹子你來,總算我不是孤零零一個了。”
鐘芙沉默不語。
她倆人這時走到街邊的一家馄饨攤上,阿朱攜鐘芙坐下,向店家要了兩碗馄饨來吃。這馄饨是用野菜活着雞肉做的餡兒,個個有鹌鹑卵大,皮薄如紙,微微透着青紅色,樣子漂亮,吃起來也是鮮美可口。
兩人安安靜靜吃了這碗飯,阿朱拿手絹擦了擦嘴,才道:“好妹子,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我瞧你吞吞吐吐的,莫非是有什麼為難事要請我去幫你辦?”
阿朱聰敏機靈,卻也萬萬想不到鐘芙心想的事情卻是和她的身世有關。
鐘芙開口說道:“姊姊,妹妹提前說聲冒犯,前些日子咱們在船上共處一室,我無意瞧見你肩頭刻着一個‘段’字,不知這‘段’字是何用意?”
阿朱一怔,右手不自覺的摸上肩頭,她的左肩上正是刻着一個殷紅如血的“段”字。
這個“段”字自她有記憶起,便一直跟随着她,至于這字是從何而來?又是什麼人,這麼狠心在一個小女孩身上刻下這樣的字迹,莫非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她也說不明白。
阿朱偶爾有想過這是否和她的身世有關,可收養她的人隻說她是姓阮的,這個“段”字又是從何而來呢?阿朱自己也想不明白。
可眼下鐘芙再次提起這個“段”字,心念電轉間,阿朱急切問道:“好妹妹,你可是知道我的身世不成?”
阿朱想要認回父母之情,可比阿紫要強烈的多,當下鐘芙并不猶豫,說道:“姊姊,我不與你賣關子。”
“大理鎮南王段正淳,便是姓段,他昔年有一個情人,名叫阮星竹,這位阮夫人曾為段王爺誕下女兒,隻是中間有種種緣故,阮夫人無奈之下,隻得将女兒送走,卻在她身上留下信物,以待來日相認。”
阿朱聽到阮星竹三字時,已經渾身顫抖,喃喃地念道:“天上星,亮晶晶,永燦爛,長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