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拿了兩個活口,鐘芙也不急着審問,她和段延慶現在最大的敵人就是高氏一系,這群殺手除了他們還能是誰派來的。她本也沒想着非要從這群人口中得到什麼消息,有兩個人在已經是意外之喜。
竹劍記性好,不止記下了這些人的臉,将他們的武功招式也記了個七七八八,他認出那姓崔的用的是伏牛派的劍法,等鐘芙到了客棧,便将這兩人的底細告訴鐘芙。
鐘芙聞言有些訝異,伏牛派對她來說那可真是老相識了,雖然之前沒有親眼見過派中人,卻也從不同人的口中聽過他們的故事。
伏牛派的前任掌門柯百歲正是死在慕容複之父慕容博的手下,崔百泉曾經對李秋水和無涯子大放厥詞,導緻至今胸口上還鑲嵌着三顆要命的棋子。
剛才那人說自己姓崔,看他的年紀,隻怕就是崔百泉無疑了。
這個崔百泉當年為了躲仇人,隐姓埋名藏在鎮南王府府上做一賬房先生。
看來事情分明了,要麼是段正淳終于抵擋不住皇權的可貴,決心找人來暗殺她,要麼就是有人借段正淳的名義來要她的命。
大雨下了兩日,兩日的功夫倒是足夠菊劍從崔百泉和過彥之的口中探聽到真相,倒不是段正淳親自授意崔百泉前來刺殺,卻是高升泰假借段正淳的旗号教他暗殺鐘芙。
崔百泉當年受段正淳大恩,一直計劃不能得報,忽然從高升泰口中聽到有人要同段王爺争皇位,如果是旁人來他或許要猶豫,可這人是鄯闡侯高升泰,他在府上隐居了十幾年,心知肚明高升泰與段正淳關系密切,高升泰說這是段王爺所求,他自然毫不懷疑。
這群來刺殺的人之中除去他和過彥之之外,其他人崔百泉絲毫不認得,也實在不能提供什麼有用的線索。
鐘芙笑道:“崔先生不知高氏一族在大理權傾朝野,不是我要同段王爺争位,是怕高氏一族哪天将大理改名換姓。”
崔百泉虎目圓睜:“竟有此事麼,哎呀,我險些做了劊子手了,差點害了郡主性命,崔百泉萬死不贖其罪啊。”
他臉上又是羞愧,又是難堪,仿佛馬上就要滾下淚來,當下就要給鐘芙叩頭謝罪,動作利落得那是一點也不含糊。
過彥之做不到師叔這樣唱念做打樣樣俱佳,本來隻以長袖掩面,一副受人蒙蔽而擡不起頭的樣子,眼見師叔已經跪地,他卻無論如何也彎不下膝蓋來。
崔百泉心頭酸楚,要他給一個小了他幾十歲的女娃娃磕頭認罪,往前再推二十年,他都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可到底他已經活了這麼大年紀,經曆的事情多了,旁的什麼榮辱也就不再看重了。
崔百泉在地下撿起一石粒,借着袖口遮擋,彈向過彥之左膝,他但覺膝蓋一痛,便見師叔向他悄悄使了一個眼色,過彥之立時跪地請罪。
他這一番小動作,旁人察覺不到,鐘芙難道也察覺不到?崔百泉麼,是塊滾刀肉,見機得快,鐘芙眼下還用得到的,那也不跟他計較。
她也是一臉善采人意的模樣,卻仿佛慢了沒攔住,受了兩人一禮,才上前去将崔百泉扶起:“崔先生是受人蒙蔽,那也就罷了,我父王同鎮南王爺是同氣連枝的親人,如果說鎮南王想要暗殺我,那我是無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的,如今聽崔先生這麼一說,果然是那鄯闡侯在其中挑撥離間。”
鐘芙說他們兄弟“同氣連枝”的意思很分明了,這是段氏上下的家事,就算鬧得不可開交,那也是他們自己的事。大宋皇帝更疊他們都插不上手,段氏皇帝又同他們中原武林有什麼幹系?
崔百泉不覺悚然一驚,意圖插手他國皇位傳承的罪名,他們伏牛派可擔當不起。
鐘芙笑着教人是奉茶,請崔百泉和過彥之坐下:“咱們之間雖然有誤會,先生也确實是幫助我們父女發現了其中的小人呐,隻是不知叔父是否還受小人蒙蔽,倘若先生能同在下一起回大理,在叔父面前做個見證,那也是功德無量的一件好事。”
崔百泉和過彥之動作各自一頓,當□□會到上了賊船想下去卻下不了的窘迫。
鐘芙忽然又道:“崔先生,其實咱們也頗有緣分。”
崔百泉不知她說這話是何用意,小心說道:“今日見到郡主,自然是有緣。”
鐘芙笑笑:“咱們之間的緣分可以往前推好幾十年哩。”
崔百泉和過彥之正不解其意,卻見那位郡主殿下忽然間淩空一指,隔着一張方桌,一指點向崔百泉胸口要穴,崔百泉當下隻覺胸口一麻,人忽然向後撲倒,過彥之心下大駭,不意方才鐘芙忽然痛下殺手,忙撲向師叔。
崔百泉一跤跌倒,那一指更是正正好指在他胸口天突穴,天突穴是人體要穴,段氏一陽指聞名天下,這一指點中,即便僥幸不死,那也要重傷。崔百泉原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跌倒後并未察覺痛苦,立時翻身躍起,隻聽得噗噗噗三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忽然從他體内透骨而出。
崔百泉馬上什麼也不顧了,當着幾人的面,忽然間扯開衣衫,但見他胸口兩乳之間三道圓形血痕,那血痕上還在冒着鮮血,他像着胸前衣襟忽然一抓,正正抓出三顆黑色棋子。
他一愣,突然之間大喜過望,當下恭恭敬敬向鐘芙深深一揖,他之前雖然肯磕頭謝罪,可那純屬是形勢所迫,其中的恭敬之意,那是遠遠比不上如今的。
過彥之早在鎮南王府上,便知道自家師叔早年間不修口德得罪了高人,這三枚棋子叫他飽受痛楚,而如今一看,這多年的痛苦分明一招解了。
崔百泉對着鐘芙說道:“多謝殿下解困,崔某實在是感激不盡。”
鐘芙道:“所以我說崔先生與我有緣呢,你瞧,當日我師兄、師姊在崔先生胸口種下三顆棋子,眼下偏偏叫我遇見了,可不是咱們的緣分。”
崔百泉臉上笑容疏忽凝滞,他為了躲避仇家,不惜隐姓埋名藏在鎮南王府上,原來他的仇家正是這位郡主殿下的師兄師姊麼。
崔百泉最初被鐘芙的冷酷吓住,後又為形勢所迫不得不聽從吩咐,當下又聽說他那要命的仇家與她同門……這麼一番連消帶打,崔百泉對鐘芙又敬又畏,便是此後鐘芙說向東,他也絕不敢往西跑了。
卓不凡立在一旁,便當自己是個隐形人一樣,冷眼旁觀着崔百泉走到眼下的地步,他也不禁在心頭感慨,宮主是怎麼敲打崔氏樹枝的,此前便是怎麼敲打他們的,如此一來,誰還敢有反叛的念頭?
他心裡嘿嘿一笑,那姓高的不安好心,等宮主回去了,且有他的好果子吃。他卓不凡倒黴是倒黴了一點,不過眼下麼,分明還有比他更倒黴的。
……
段延慶當年在湖廣道上受到強敵圍攻,因而落下一身殘疾,如今他的女兒同樣遭遇強敵圍攻,這手法與當年實在并無差别。
段延慶得知消息,一時嘿嘿冷笑,他當日将自己的仇人殺盡滿門,可眼下看麼,分明還有漏網之魚。
鐘芙對段延慶說道:“我已經将伏牛派叔侄都帶了回來,要想定高升泰的罪或許難了一些,但是到底能給他找一些麻煩。”
“姓高的這小子手段還嫩了些,他要知道你的功夫,就不該隻派那麼一點人去,不過真的想殺人滅口麼,至少也要請天龍寺的幾位大師出來。”
依照段延慶從前的秉性,先将高升泰摁死,免得他在背後搞風搞雨,隻是眼下尚且需要忍耐,一個活着的高升泰反而更有利于他們行事。
正說話間,王府上門人來報,有位玉虛散人遞了拜帖來求見。
此時已是酉時,正是太陽落山之時,什麼樣的客人會如此不通情理在此時拜訪。
倒是玉虛散人那個名号,有些耳熟。
鐘芙想不想,說道:“玉虛散人,那不就是鎮南王妃麼?”
“王妃來做什麼?她同殿下有交情?”
段延慶也愣了一下,他自然知道刀白鳳這個人的,那是段正淳的王妃,夫妻兩個感情不睦,此外也沒什麼更多的了解,兩人甚至從未單獨碰面,今日忽然上了拜貼,就連段延慶也不知适合緣故。
“不管是什麼緣由,等人來了也便知曉了,殿下讓我躲一躲,我也想知道這位王妃到底是什麼用意。”
她說完,便向屋中屏風後躲進去,隐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