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都不太安穩,不是因為安的離開與我封閉似的拒絕,當然,也不是因為吉米在返回我們的住處後,一臉沉重的,帶來了那一句類似通知的壓抑。
襯衫中的他看起來分外柔軟,雖然仍然用眼睛傳遞欲望之海才會展現出的波浪,但卻并不是塞壬般的引誘,而是,如同每一個會因為愛人背叛,變作殺手的癫狂女人。
他坐在床沿,伸出手反複摸過自己的卷發,低垂着頭,背對着我歎起氣來。
——我們的距離其實并不算遠,如果這兒有任何測量的工具就好了。
我這樣想着,但卻并沒有在床墊上找到證明猜測的證據,眼睜睜看着吉米過分單薄卻總是在吸引我的身體,從他的脊背聽到那一句:“抱住我吧,如果你抱住我的話,說不定就能感受到我給你的溫暖了。”
于是,我的身體便自主的重新坐起,從背後環住了吉米細窄的腰,不安分的在腹部來回撫摸起來,感受着他的氣息帶動它上下起伏,用眼睛看向那些被印在襯衫上面的小小鵑尾花,第一次覺着,婚姻帶來的好處這樣顯而易見。
他陪着我。
在這樣孤獨的夜晚,無論他想,或是不想,他都要因為那些被法律保護的證件,出現在我的身邊,與我共享這一刻,雖然不開口,也能被輕易察覺到的,缭繞在彼此心間的憂愁。
“……你帶我一起吧,不行嗎?”
我模仿着那些隻有在電影裡才會出現的訣别時刻台詞,或是從伊麗莎白、帕梅拉…任何骨肉皮女孩身上找到些許具有不舍的甜言蜜語,想用它們來令吉米更加愧疚一些。
但他隻是在黑暗中回過頭,用那雙我想将它們敲碎,再重新拼合的手掌摸過我的臉頰一側。
“你真的願意跟着我去任何地方嗎?洛尼?”
充斥着親密笑意的語氣從面無表情的吉米口中溜出,他似乎在女人面前戴了太久面具,又或者,這隻是因為我不想相信他,所以才會覺着,在這一刻,如果我們真的能夠足夠聰明到将那些做出巨大決定後産生的激動抛開,或許就會發現,這隻是兩個同樣荒謬到無可救藥的人物,肆無忌憚的将荨麻疹一樣的愛意互相貼合傳染而已。
我不願意。
眨動的眼睛說出心聲,吉米趕在我想要他也離開的話語到來之前,用嘴唇貼上了我的。
酒水,白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從他的舌尖傳遞到我的胃部,我想要推開他,接着再尖叫起來,闖入浴室,或者是用身體撞碎酒店的落地窗,快速逃離這片由粉末帶來的不安。
這一定不算是太難的事情。
我不願意看到吉米因為混合快感導緻的過大暗綠色瞳孔,又伸出手去揉捏留在他耳骨上面的傷口。
“你有沒有感受到這種,切身實際的鮮活生命感?詹姆?”
我在吉米稍稍拉開距離,平複呼吸的間隙開口問他,卻又不是真的好奇他的無趣答案,自顧自的笑起來,就快要被及少量的藥物帶暈大腦之前,斷斷續續的提議道:“你可以也給我留下些痕迹嗎?詹姆?”
“什麼痕迹?”
吉米的身體側躺在我身邊,眼神之間似乎充滿着愛惜。
他将我的頭發握在手裡,時不時湊入其中輕嗅起來,一遍遍帶有暗示性的喊起我的名字。
“洛尼……洛蔓,溚德林?”
他輕聲笑起來,在親吻臉頰的時候,伸出手撥開了遮蓋住耳朵的幾縷發絲,“你是個迷戀于疼痛的女孩,對不對?看看這些亮晶晶的,鑽石珠寶……它們有多少個?我還記得,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不過…”
吉米的聲音與空氣融為一體,卻始終沒有說出那一句确切的,将自己的承諾變作虛幻的話語。
随着靠近,他的衣服布料與我的展開細碎摩擦,分辨不出情緒,似乎正在開口問道:“難道你覺着這是淚水與痛苦的證明嗎?溚德林?我毫不奇怪,因為你就是這樣的女孩……”
顔色随機轉變的燈光打在臉上,吉米的身體曾是能夠吞噬它們的深淵,可卻不能永恒的存在于我的身邊。
我小聲的嘟囔了一句,不顧吉米的勸阻或是他是否認同那句被我說出來的:“每一晚當下都真實無比,過後卻過分虛幻的演出與吉他彈奏正在緩慢的殺死我……”之類的悲觀發言,在已經沾染上自己味道的地方暈暈乎乎的進入了并不算太安穩的睡眠。
期間,蜂鳥在街頭煽動翅膀,偶爾傳來的汽笛聲一下又一下的敲擊起脊骨,好像我并不是躺在這裡,蓋着吉米的大衣,而是某種被放到了案闆上,雖然已經在被鋒利的刀具切割起皮肉,卻仍然能夠反應疼痛,瞪大雙眼,流出血液的同時,我終于伸出了手,将一直響起的來電按下接通。
是吉米。
十一月初,他踏上齊柏林飛艇樂隊的私人飛機,在第四張專輯發行前趕回英國,在成為“偉大搖滾明星”的道路上從不回頭注視背後的喧嚣,或是,連接在此刻我們的電話線正在滋滋作響的噪音。
“……我想快一點回到你身邊,不論你的巡演在哪裡,你又要去哪裡,我隻想在你身邊,但是,我們也要開始新一輪的巡演了。這還真是有點難搞,對不對?洛尼?世界上哪裡有像我們這樣的夫妻呢……”
存在于吉米語氣中濃厚的笑意将他自我感歎似的不滿完美遮蓋。
我似乎應該安慰他,告訴他道:“沒關系,詹姆,我們又不是兩個短命的家夥,而且,也不可能一直有着這樣無法停下腳步的生活,總會有時間留給我們相處的,幾年…或者是幾十年。”
接着,自然的談論起近期沒有對方參與的生活,說出想念,與那些并不出自真心的愛意。
噢,如果可以,我真想這樣做。
但這一切都毫無意義,通訊與信件或許可以從世界的一端傳遞到另一端,但心之間的距離卻沒辦法被拉近半分。
嘴唇越過所有想要編造出來的關懷,張合着說出的話變作氣音,帶着一股極其強烈,令人無力的銳利穿透渾身上下。
我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