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長久彌漫着一股極其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來自審訊室被數次清潔的地闆,又或是覆蓋住手臂傷口的小小棉花。
它們那麼輕巧的被壓在我的皮膚上,不安分的與它展開觸碰交流時,似乎正在告訴我,沒有一滴血是白白流出,沒有作用的。
這和通靈也差不多了。
我坐在原位置,雙手被扣在椅子前方的桌闆上面,身體被鎖了個徹底,但腦袋卻總是走神到其它地方徘徊。
閉上眼睛時,我會想到那些被記載于黑魔法書中的交換儀式,付出一點鮮血與燃燒的蠟燭,或許就能夠得到自己渴望的。但當睜開雙眼,周圍的一切又被擺放在桌子上面,裝着伯爵茶水的白瓷杯蒸汽模糊作不用心尋找,就會錯過的光點。
卻又過分簡單的可以被撥開雲霧,在我終于無法承受脊背長久感受到的目光,微微側過頭看向厚重的單向玻璃時,就隔着它與坐在隔壁房間正中央的男人展開了對視。
我認識這雙眼睛,甚至可以稱作是過分熟悉。
是啊,我怎麼會忘記他呢?
我不願意繼續隔着玻璃展開愚蠢的眼神觸碰,他似乎也對我的意思心領神會,很快吩咐警員将對準我的攝像機按下暫停鍵,又将手铐也一并褪去。
我的身體在聽到了從鐵門外傳來的那一聲極其沉重,卻像是在撬開心門的“吱嘎”聲後,像是被灌注了水泥一樣,發沉得無法挪動分毫。
這可不算是“美好的”重聚。
腦袋中的思緒徘徊旋轉,我發覺自己正在用指尖摸過自己的大腿,想要狠狠地掐起皮肉喚醒神志,表現的更為強硬一些,可又在同時,了然于胸這隻是無用的舉動。
因為,我能夠清楚的意識到,哪怕麥克距離出現在我的視線中還有短暫卻漫長的幾步之遙,可我卻早就在一切開始之前,展開了無端的幻想。
無數個問題徘徊在我的全身上下,像是我必須要在他——這個可以被稱作是被擺在道路中央的一塊頑石般的男人身上,樂此不疲的摔上那麼幾跤,才能領略他給予的代價與道理,作為在挫折中變為最優秀的學生那樣,頭也不回的離開。
時間過去了這樣久,所有争吵都被不留痕迹的一起遺忘在迷失的旅程中了,但可笑卻又可悲的是,我仍然能在這一刻,聽到麥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時,回想起他身上的溫度與味道。
無從得知的是,當他的身體出現在走廊中時,是否也能夠感受到我在剛剛留下的香氣?如果他能感受到,又會不會察覺到,這也是來自他曾深握在手心中的重量?
噢,不。像他這樣的男人,怎麼會分心在乎這些小事呢?
說不定他早已經在與我分别的這段日子裡回歸了家庭,好吧,那是好事。我從來沒想過讓他了解我,更沒想過,讓他有那麼一點對于關系走到這裡的遺憾。
他失去了我,雖然我也失去了他。
但是這并不是什麼大問題。不,這從來都不能夠令我的表情僵硬,甚至失去開口交流的語氣。
未知的自尊心令下巴高高擡起,我想我這副模樣實在有些奇怪,因為,當麥克終于推開門時,我幾乎瞬間就從他的臉上看出了那副“注視弱小事物展露爪牙”時的漫不經心與包容。
他随意的扯起一個笑容,将身體邁進房間,重新關上門時,像是面對一個長久未見的好友一樣,熟絡的開口道問:“最近過的怎麼樣?洛蔓貝爾?”
“說的就好像你真的好奇一樣,你在這裡做什麼?”我并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究竟有多幽怨,比起重遇後生出的尴尬僵持,兩顆生疏的心比彼此靠近的身體更加輕而易舉的找到了相處方式。
麥克雕塑似的臉龐上浮現出的情緒本不應該如此明顯,長長睫毛煽動,他将手放到了自己下巴旁,很快,就找回了話語的主動權。
“洛蔓貝爾,”雖然他面上早已經沒有了剛走進時表現出的坦然,反而被一股嚴肅所代替,但還是盡量的,将語氣放的柔和了些,我聽到他用模糊不清的音節喊起我的名字,接着就是長久的沉默與對視。
不知道他究竟想告訴我什麼,同樣,也早就無法從麥克的每次眨眼頻率中,透徹了解到他的内心想法。
我看着他,模樣像是從沒意識到我們其實并不應該在這個時間,于這個地點進行争吵離别後的第二次會面一樣漫不經心,堅信眼神審視能讓他察覺到我的不以為意,再心生悔意,可直到我眼睛都感受到酸澀,麥克也仍然沒開口說話。
他的身影從門口遊蕩到窗前,将透進審訊室的最後一點光也遮擋住了,點燃一根煙時,他似乎滿懷着無奈般歎了口氣。
“洛蔓貝爾,如果你真的想要挑些毛病出來,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我确實在乎,且好奇你的生活。”
“這聽起來又是一些騙人的話,”我下意識反駁着,故意挑出我們之間無法跨越忽視的鴻溝,想也沒想就開始問:“凱和你們的孩子怎麼樣?看來他們還沒有全部占據你的心,對吧?不然你怎麼會在這樣的夜晚出現在我面前,像是個可憐鬼一樣祈求了解我的生活?”
充滿挑釁的話語讓我比麥克更先一步生出不滿,不知道罪名是什麼樣的荒謬,或許隻是因為我心知肚明,麥克并不會想我預想中的那樣猛地轉過身,用激烈的肢體動作制止我的語言,嗆聲道:“看看現在誰才是比較可憐的那個人?”
因為這就是他。
麥克的态度沉穩到像是從未出鋒過的寶劍,被自己牢牢握在手中,無法從其中察覺到任何,就像是他早就失去了最後一點與我互相争吵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