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全部的我,哪怕不直接說些話來證明這一點,我也能夠通過記憶挖掘來回想起那些曾被我寫在信裡的内容。
這是很恐怖的事實,我從來都沒把自己的希望放在這些活過今天,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到達的搖滾男孩們身上,但命運就是這樣搞笑的産物,曾經脫掉衣物來展示身體,洞悉睡眠時刻呼吸頻率的對象,在我從不知道的地方與我的靈魂熟知彼此,不幸的是,我并不覺着它們想要盡快轉過身去,避開這樣尴尬又令人不适的初次相遇。
幾種不同情緒混雜而成的沖突在心中碰撞着,我幾乎能夠感受到當它們在我的身體裡流竄時,落在我臉上的目光是怎樣具有穿透力。
無聲之間,大衛似乎已經知道了我的心裡在想什麼,但卻表現的毫不在乎,隻是眨着自己的眼睛,不需要耐心思考,夾雜無限關懷的話語就從他的嘴唇中誕生了。
“你知道,你應該和我回到酒店裡,洛蔓,你一直這樣保持着被雨淋濕的模樣,感覺明天一早就會感冒了。”
他覺得這樣的提議沒有問題似的,忽略了我們彼此的身份,像是遺忘了大衛·鮑伊與洛蔓貝爾究竟是承受怎樣名聲的對象,隻是單純的站在友誼的對立面,向我伸出雙手來,試着把跌坐在地面上的,我的身體給完全拉起來。
這根本一點兒也沒有調情意味。
剛剛還迷惑着大衛思緒的酒精仿佛在一瞬間褪去了似的,當我重新看上那雙藍色的眼睛時,才發現,它們早已不再被迷茫所占據,相反,而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清醒。
那目光好像有着穿透人心的能力,我甚至不需要做出任何回答,大衛就已經提前一步鑽進了我的心裡。
就在他笑着靠近我的耳邊,用他像是刺猬一般的頭發刮蹭起我的時候,輕笑組成了大部分促使我站起身的欲望,直到他拉着我的手,對待無家可歸的小孩子一樣推開俱樂部的門,朝着停留在不遠處的凱迪拉克相反的方向走去時,突然又問道:“這會不會給米克帶來麻煩呢?”
“……米克?”我的注意力完全丢失了自我,當大衛提起米克的名字時,幾乎回想了好一段時間才終于想起來出現在腦中的棕發男人究竟是誰。
“他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嗯……這不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且我知道,你也并不算真的在乎這件事,難道不是嗎?”
大衛有意模糊着我的答案,我也并沒有去追究他到底在隐藏什麼,不知道哪裡來的底氣,總是覺得他會在不久以後的将來,通過文字來向我講述這一切。
我驚訝與自己心情的轉變程度,但出現在長廊的背影上面有着透明的觸手,不聲不響的行走在淺棕色地毯上的大衛時不時回過頭來對着我招手,催促着:“快跟上我,洛蔓,你需要來洗個澡。”
他回過頭時,那張面孔被昏黃燈光照得有些模糊,但眼睛裡的神色卻清晰得無比刺眼,帶着一種恍惚的疲倦,卻又透着近乎冷酷的堅持。
這樣的神情讓我無法呼吸,混雜着一種帶着距離的溫柔,羞恥的逃避欲令我低聲開始咒罵起來:“你真是個混蛋!”,我抱怨一樣說着:“你應該去最靠近我們的教堂裡面進行忏悔,大衛,你該死的肋骨都把我的腳給硌痛了。”
“我的肋骨?啊……”大衛笑起來,重新向我走過來的時候還不忘記說着:“我答應你,洛蔓,我會好好教訓一下我的肋骨們的。”
表達無奈一般低下的頭顱被雙手覆蓋式劃過,大衛歎着氣,但靠近的身體卻帶有一種不容拒絕的态度對我展示包容,在我還沒開口問出什麼之前,他張開雙臂,微微蹲下身體,牢牢地用它們作為保護屏障攬住了我的腰。
被大衛的觸碰包裹的瞬間,我的身體條件反射地僵住了,那種過于輕柔卻又暗含力量的擁抱方式令我覺得詭異。他的雙臂像是要将我藏進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某個隻有他一人能夠觸及的隐秘角落。
“你這是幹什麼?”我想用嘲諷來掩飾心底的不安,話出口卻沒了力道,隻顯得有些氣虛。
大衛沒有回答我的責問,他隻是底垂着眼,頭稍稍偏向一側,君子一樣避開高聳的胸口,來到身體側面停留,像是在細細感受我被擁住時的每一次呼吸。
他紅橘色的發梢因為靠得太近輕輕擦過我的鎖骨,不怎麼樣的顔色讓我重新帶着審視意味皺起眉毛。
“誰為你挑了這樣的顔色?”
“沒有誰,”大衛的口吻帶着微涼的濕氣,那味道夾雜着雨水、煙草和酒精,濃烈卻令人莫名平靜,走出幾步,他又突然的一改常态道:“梅,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我不記得了,”我沒有一點掩飾的說出事實的真相,完全不在乎他的反應一樣看向了他的頭頂,享受着如同馬兒一樣的他托起身體,又在步伐間偶爾跌宕起伏的高度,打發時間一樣問他:“突然說起這個做什麼?我可不想記起那件事……”
“哪件事?梅,如果我告訴你,它的靈感來自你,會不會有點讓你不習慣?”
“你一定要這樣講話嗎?”聽到這樣的說辭,我閉了閉眼,試圖把自己從這個難以言喻的情緒漩渦裡拉回來,但大衛的手仍舊牢牢地摟着我。
他好像有意阻止我的掙紮,掌心沿着我的脊背緩慢滑動着,動作輕得讓我幾乎生出錯覺,像是他在确認些什麼,又像是想要抹平我皮膚下的所有不安。
他以為我是什麼好糊弄的對象。
我忿忿不平的在他沒辦法看到的地方翻起白眼,用手狠狠地抓住他的發尾,強迫他的臉重新高高擡起看向我,直到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下。
我本來以為等待着我們的是又一場充滿着激動發酵的争論,但顯然的是,我高估了自己,同樣,也低估了大衛為我帶來的影響力們。
想要從喉嚨内部湧出的話語,其實從來都不是什麼不知深淺的責怪,我想我并沒有資格成為質問大衛的那個人,雖然他想要用謊言來欺騙我,說不定又要在我不謹慎選擇相信的一瞬間來嘲笑我,但這都無所謂,因為當他出現在天花闆鑲嵌燈光的正下方,令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開始為他停留的那一秒鐘裡,我的聲音不知怎的,就低低地溢了出來。
“弗雷德,你想和我一起逃離出這個瘋狂的世界嗎?”
“逃離?”大衛藍色的眼睛像是聽到某種荒唐的提議般閃過一絲意外,但很快,這份意外便被一抹恍若而笑的神色代替。
他的手還停留在我的背上,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遞到皮膚上,大衛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那麼看着我,像是想要将我給鎖住,又像是已經将我放逐到了某個無法回頭的地方。
但不論如何,他卻還是和我踏上了淩晨出現在肯尼迪機場的飛機,一起奔向展開地圖,卻并不知道終點會是哪裡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