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山風呼嘯,也最容易放大一些敏感的思緒。
江如一輕輕喊了聲裴淮川,這人也輕輕地應了。她本是走在前頭的,月光照在身上能看出個模糊的影子,“裴淮川,你今日,為何幫柳娘子?我記得,你與她并不相熟。”
小娘子突然停下來,裴淮川也跟着停下。他向來是不愛說假話的,道:“公主殿下,庶民的命也是命……”
江如一嗯了一聲,慢慢地繼續往回走。似乎沒有想到二公主并沒有反駁他,裴淮川有些怔愣,那些話也就自然而然的說出來了。
“不是左尚方大人口中所說的賤民,賤命。他們生在尋常百姓家,有父母宗親,有妻子兒女。有人種地種地很好,有人會做各種各樣的農具,有人會讀書識字,希望能夠做官,為百姓造福……”他頓住,還是說了,“他們和士族子弟沒什麼不同。”
這話帶着私心,裴淮川覺得,他們同世家大族一樣,沒什麼不一樣。可是他也知道,他們這些人在如今的世道,不可能真的一樣。
江如一回頭看他,說:“大膽。”她沒動氣,語調都是平的。
裴淮川回:“罪臣大膽。”
她忽得有些想笑,“裴淮川,他們怎麼會同百年世家大族一樣呢?他們不會識文斷字,不會君子六藝,不會賞花品茗,更不會縱觀天下大事。”
裴淮川說:“隻是他們站的地方不允許,若是有機會,他們也不是不能做到。”
江如一若有所指:“就跟你一樣?”
裴淮川說:“是。”
江如一點點頭:“好吧,要是有機會,我可真要去看看,他們到底行不行。所以,你同情柳娘子?”
裴淮川:“算是吧!”像是從這些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官吏一句話便能夠給她們帶來數不盡的麻煩,他也隻能搭把手。
行至山腰,隐隐能夠看見,礦石所的燈火。還未曾熄滅,今日這番折騰,想必很多人都未曾睡好覺。
裴淮川耳尖,從樹後抓住一個女子。青鳥根本未曾反抗,直接走了出來。她看向裴淮川。
江如一明白她的意思,“不必避諱他。”
青鳥面無表情,将來龍去脈訴說清楚。
這離山兵器作坊主要由左尚方大人管轄,其中守衛最為森嚴的便是熔爐所。靠近熔爐的地方很危險,但也容易探聽消息。
“熔爐所分成甲乙兩個地區,乙區人很多,最近接了朝廷的诏令,在趕制兵器。甲區人很少,據說是專門為郢都公子哥鑄煉佩劍。他們會拿各種各樣的寶石,甚至一些奇怪的礦石來進行熔煉,以求這些寶劍能夠看起來流光溢彩。是以,在煉制的過程中會發生不同程度的爆炸。”
江如一了然,那些郢都當中的公子哥确實喜歡各種漂亮的玩意兒。但若是要給寶劍鑲嵌寶石,不是隻需要在鑄造的時候完成就可以了嗎?
她看向青鳥,青鳥皺着眉頭繼續說道:“我們也發現了不對,但他們竟然真的将價值連城的寶石與鐵礦熔煉在一起。”
裴淮川拿出手中那把匕首,在月光下閃着紅色的微光。這些鐵匠還真是有才,這能夠将紅寶石熔煉進去。但江如一手中那把,她拿出來一比對,像極了一件失敗品。
能夠為貴族子弟提供方便,确實不假。但這些失敗品呢?
江如一瞧着這東西,喃喃道:“你說這些人,不會借着熔煉公子哥寶劍的同時,試着制造了一些不花錢的兵器吧。”
裴淮川皺眉,他也想到了,江如一手中的那把斷掉的長劍。外表看起來和正常的鐵劍相差無幾,可是隻要用力,便會斷裂。
江如一繼續說:“這恐怕還真是一個失敗品,真正煉制出來的兵器,恐怕看起來和平常的一模一樣,甚至能夠削鐵如泥。但是由于加了一些不知名的礦石,也許它會更容易損壞,也更容易斷裂。”
這樣,也就太可怕了。戰場上,一把刀,一把劍,那都是将士們的命!
若這是真的,那涼州戰場,危險了。
江如一沉思片刻,繼續道:“還有白日裡,明明我見到的是十五輛馬車,可最終記載入礦石所的,卻隻有十輛。那五輛馬車,去哪兒了?”
裴淮川:“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果公主所言是真,那這些人一定将其藏起來,賺足了銀錢。”
青鳥補充道:“可是朝廷在兵部設立兵器所,由兵部尚書直接管轄。離山所在的兵器作坊,隻有這些日子會助裕城所在的兵器作坊鑄造兵器供給涼州。從前,可都是直接供給郢都巡防營的。天子腳下,這也太過膽大了吧!”
江如一繼續道:“就是因為是供給巡防營的,所以才不用太好。畢竟,郢都這個地方,真動刀動劍的機會可太少了。”
但是這隻是他們的推測,還沒有實際證據。要想驗證,隻能進鑄造所查驗一番。
這關系到将士們的兵器,特别是戰時,他們沒有理由不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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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日,這兵器所裡戒備森嚴。
裴淮川在礦石所裡,借着空閑時和夜間探查了整個兵器所,隻有鑄造所和熔爐所之間戒備森嚴。
對外宣稱放着鑄造完成的兵器,隻待三日後,陛下下令,同搜集上來的府庫糧草一同送往涼州。
而這批兵器不能就這麼被送出去,她吩咐青鳥聯系郢都之中的青山,捎了一封信給大公主。
黑衣蒙面的死士将信交給大公主,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