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倉的眼神在她和錢禦史身上逡巡着,周思儀頂着臊紅的一張臉垂下了頭。
——她狗仗人勢未半而中道崩殂,白費了倪大人一番悉心教導了,隻能下次尋好機會再仗李羨意之勢了。
郭倉翻着那桌案上的文書,已然将他們二人争執的内容推斷了個大半。
他向着前禦史狠刮了一眼,抱起那堆書卷便遞到錢禦史手上,“錢禦史,我和蔡雜端都年紀大了,老眼昏花了,但不至于連誰幹得多誰幹得少都分不清,自己職制範圍内的事,還是不要想法設法地交給同僚,自己做甩手掌櫃的好,不然到了年底的考較,本官可不确定本官會對吏部考功司的人說什麼話……”
錢禦史抱着那疊文書灰溜溜地走了,周思儀正要松了一口氣時,郭倉卻繼續對周思儀低聲咬牙切齒道,“小周大人,過來跟我好生解釋一下‘給聖人吹枕頭’是怎麼回事。”
周思儀知道今日是糊弄不下去了,趕緊提起官袍跟上郭倉的腳步,他雖然早已到了乞骸骨的年紀,卻神采奕奕、健步如飛。
周思儀在郭倉身後,大氣都不敢喘,到了郭大人辦公的單間,她正要關門,卻被郭倉伸手攔下,“開着門說吧,要是誰去聖人那裡告我一狀,我怕我老命不保……”
“郭大人……我隻是……”周思儀搓了搓手指,為難道,“其實枕頭風指得是聖人畏熱,每次睡覺前都要找一個大臣給聖人的枕頭扇風……為人臣子,照顧龍體也是分内之事。”
“小周大人,我是老了,不是老年癡呆,”郭倉惱怒道,“這麼蹩腳的理由你和周仆射說去吧!”
“我阿爺他……對這件事沒什麼意見,”周思儀不忘補充道,“他還給聖人出了好大一筆聘禮呢!”
“你說什麼聘禮?”郭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周大人,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你尚是天子起居郎,聖人才剛剛登基,因為政治立場相佐,我也和朝中的其他大人一樣,覺得聖人遲早有一天會砍了你的腦袋……”
“可是小周大人,你巋然不懼,不惜自己噎死也要阻撓君王幹預修史,”郭倉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着周思儀,“怎麼不過大半年,小周大人怎麼就變成了媚上邀寵、蠅營狗苟的佞臣了呢?”
周思儀聲音比蚊蠅還低,“其實下官一直是這樣的人……隻是從前裝得比較好。”
“你說什麼?”郭倉眯了眯眼睛。
“下官是說,”周思儀點了點頭,覺得這件事還是一股腦推給李羨意為妙,“是聖人他勾引我的,他不要臉。”
郭倉捋着胡須思忖了片刻,趕緊轉身将房門掩上,對周思儀低聲道,“其實我一早就看出來了,小周大人這樣松風朗月的人做出這種事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聖人他強迫你的是不是?”
周思儀先下意識搖頭,随後又确定地點了點頭,并給了郭大人一個肯定的眼神。
“玩弄聲色、逼良為女昌、竟然還作賤到了大臣身上,”郭倉長歎一聲,老淚縱橫道,“君之不君,國之不國啊……我大梁後繼無望、國祚無望啊!”
郭倉對周思儀拜手道,“小周大人,事到如今,我們也隻有一條路可走了!”
周思儀試探到,“郭大人就當不知道這件事,讓這件事兒過去吧”
“君王昏庸,我們為人臣子,隻能以死相谏,”郭倉深吸一口氣,終是作出了這個決定,“等聖人出征歸來,我唯有一頭撞死在紫宸殿的立柱之上,方能讓聖人醒悟啊!周大人,你願意和我一起死谏聖人嗎?”
“郭大人,死谏這種事,說說就行了,”周思儀瞪大了雙眼,趕忙勸阻道,“沒必要真的做吧?”
“武将以戰死疆場為譽,文臣以死谏君王為榮,”郭倉深吸一口氣道,“我雖不能棄筆從戎、收取關山五十州,但若能用我這條老命血濺三尺,使聖人迷途知返也是全了我的忠孝!周大人,為了大梁,我輩自然要将生死置之度外啊!”
“您老人家不用操心關山五十州的事,聖人他自己能打的很,他哪天領着擒虎軍那群莽夫,一兩個月就把關山五十州給辦了!”
周思儀看着大義凜然的郭倉,坐在桌案前長歎一口氣,“聖人他沒有強迫我……都是我自願的……要是哪一日他真強迫了我,我自然會去紫宸殿死谏的……”
“郭大人,您還是等着哪一日聖人準了你乞骸骨,好生安享晚年吧!”
郭倉長歎一口氣,“小周大人,你說得話可當真?”
“千真萬确!”周思儀嗯了一聲,“郭大人說不定哪一日還能為我和聖人主婚呢……”
“這就不必了……”郭倉覺着自己的腳步有些虛浮,“小周大人,你也是讀聖賢書明理之人,應該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