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許久未見,彼此坐在書房裡的金絲木桌前,相對而坐。
“這幾日軍中如何?”
江翊恭敬回答:“一切都好。”
平川侯看着兒子長成大人,從小時候還不到自己大腿高的小孩,逐漸成長為脊背寬厚的男人,欣慰點點頭:“如今你已是禁軍總督,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之前總怕你走彎路,現在愈發沉穩,你爹我也放心了。”
江翊看着父親頭上的白發,心裡酸澀,之前還不能明白父親的不易,任性妄為,如今感同身受,隻覺得每一步都舉步維艱。
平川侯滿眼感慨,伸手拉來桌下的抽屜,一塊赤紅色的紋刻令牌推到江翊面前。
江翊眼眸移動落在令牌身上,通體赤紅,除了上面的暗紋雕刻,上面沒有任何标識,從沒見過這樣的令牌。
“這是當初為父離九門,赴京城帶來的親兵調令,親軍征調,隻認此物,如今阿爹把它交給你,日後到了九門,這就是你活下去,站穩腳的底氣。”
江翊看着令牌,擡眸看着父親。
“爹,您要我去九門?”
平川侯搖搖頭,眼底透着無奈:“不是我,而是陛下,你如今位列總督,手握重權,不管是疑心還是重用,他都會選擇你去南境,你做的很好,收歸楓南校場,日後京城崩亂,總歸是留了餘地。”
江翊頓住,心裡的想法被說出來。
原來父親從一開始就意料到了。
心裡升起無力感,這盤棋,似乎很早就有人就開始下,而他們之不過是一顆顆棋子。
唐風年是,太子是,就連他也被算進去,深陷泥潭。
望着桌上的赤紅色的令牌,想到明燈大師跟他說的往事,擡眸:“爹,當年在桑柴,您……有沒有後悔過?”
平川侯一愣,眼底的驚訝轉瞬消散:“看來你都知道了。”
“師父同我講了許多過往。”
平川侯搖頭,威嚴的眉頭舒展,當年睥睨的将軍展現疲态:“有悔有不悔,悔在放任陰謀在波谲雲詭的事态中發展,緻使百姓迫害,無處可依,國家動蕩,反倒是助纣為虐,捆綁在這京城之中,小心謹慎,處處擔驚。”
“……”
江翊鮮少看到父親那樣失落的樣子,記憶中父親戰功赫赫,總是風光的樣子,從前一直是孩子,覺得父親放棄兵權有些可惜,總覺得将軍總要各處征戰,名揚天下。
可光光征戰天下背後,有多少不甘與無奈。
平川侯沒有繼續往下說,停頓下來,注視着兒子的面容。
“翊兒,不管日後有何風波,爹,對你隻有一個要求。”
江翊擡眸看着父親,眼皮發酸,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明明小時候最渴望長大,離開父母的庇護,現在卻舍不得。
“要做一個正直的人,日後不論因為任何事,都不能背棄本心。”
江翊起身朝父親鞠躬行禮:“父親教誨,兒子牢記。”
從前總是鬥嘴的父子倆,如今看着彼此心中感慨。
父親看着兒子,仿佛看到年輕的自己,意氣風發,不知前路有何風波坎坷。
兒子看着父親,仿佛看到未來的自己,當如何能做的父親那樣,唯有追随腳步。
多年後回想起今日場景,江翊心裡總是痛如刀割,或許這個時候父親已經預設到了離别。
命運突如其來,打的人猝不及防。
天色漸暗,江夫人也從寺廟外面祈福回來。
一家三口鮮少這般整整齊齊在一起坐下來吃飯。
這種感覺溫馨又令人懷念。
江夫人給江翊盛了碗湯,眼底看着兒子消瘦的樣子,心疼不已:“軍營中再忙,也要注意身體。”
江翊眼眸彎彎,乖乖答應:“好。”
平川侯坐在一旁:“夫人好偏心,兒子回來了,就把老頭子忘了。”
江夫人笑容綻放:“年紀大了,還會跟孩子争嘴了。”
江翊坐在一旁,父親母親一直恩愛,他能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裡,此刻心裡莫名酸楚。
想到父親說的不悔。
一家能團圓,彼此維持,也是不悔。
想到穆姝,想到她同自己說的話,不是每個人都平安無虞的長大,心裡隐隐抽痛。
吃過晚飯,江翊沒有在家住下,折返回禁軍司所。
正好碰上出來的許南。
許南眼底的焦急,叫他心底顫抖。
“侯爺,出事了,京城外一處民巷起火,發現一具燒焦的屍體,身形樣貌,很像穆……”
“胡說什麼!”
江翊感覺腦子裡傳來嗡鳴聲,身形踉跄不穩。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