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繞路去了她的“老地方”，在已經有好些小土包的地面上，尋了個空處，動手又挖了一個小小的坑。這層土确實硬，好在她每次帶回來東西的也都不太大，隻要小小的坑洞就足夠了。

忙活完了，她坐在一旁的石塊上，看向遠方的燈火。

繼而發出了和從前一樣的感慨——哪怕是地下區的燈火，遠遠看着，也總會以為它們是很溫暖的啊……

她又想起剛剛那兩個問她問題的小東西，長相相似，看起來關系很不錯的樣子，希望他們能一直這麼要好。她目前既然無法把變異動物清理幹淨，那不如把它們留給其他獵人，隻要不莽撞的往深處探，這裡的活就算得上輕松。“異鬼”這樣在地下一家獨大的組織，自然不可能隻有獵人這點兒活，隻不過獵人能帶來的收益足夠小東西們有底氣拒接其他類型的任務罷了。

現在，她該回家了。如果宋河還沒到的話，先寫會兒作業吧，等宋河來了，讨論一下還要不要上去上學。

由于宋年用的是保守的趕路方式，此行便花費了幾天功夫，等她回到安娜奶奶的小院裡，宋河已然在等她了。

宋河看着坐在對面，靜靜看着他的少女，竟覺得有些陌生，她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很多。因為體質特殊，她實在是個長勢非常緩慢的孩子，以前半年過去她好像一點沒變，這次幾個月的時間過去，她怎麼好像度過了幾年一樣？

老父親一時之間感慨萬千，不知道該先說些什麼。

少女搶先打破了沉默：“我還需要去上學嗎？或者說，還方便嗎？過了那個時間段的話……”

宋河回過神來，臉上挂上了笑容，他有些興奮地滔滔不絕起來：“上，當然可以上！我們已經可以在地面上長住了，我選的是個有花園的小别墅，我們可以曬曬太陽，養養花草和小寵物，你一定會喜歡的！說起來上面不知道為什麼守備力量很寬松了，最近偷渡的人挺多，也許你會在學校裡遇見不少。”

他說完，房間恢複了安靜，好一會，他反應過來，愣愣地問依然安靜的少女：“你……你不高興嗎？”

然後，他看見少女輕輕勾起唇角，彎下眼睛，展現出一個完美的笑容：“當然，我很高興！”笑意卻未達眼底。

宋河心裡有些堵得慌。現在的宋年身上有很強烈違和感，她覺得她應該給予他一個微笑，于是她就展現出來微笑，但并不代表她真的開心。她會給你回應，又好像沒有真的對你的話有所反應。如果說原來她那雙略大的黑瞳好像會吞噬一切的話，現在她那雙不知為什麼變得顔色極淺的眸子，好像就在無視一切。她的情緒波動，太淡，太輕微了，這讓她簡直像一縷難以捉摸的朦胧薄霧，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而去一樣。

宋年略微蹙眉：宋河的情緒聞起來不太對，她動了動嘴唇，似乎要組織語言。

宋河已經想到，他不該這麼悲觀，這次宋年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迹級别的事情，他不能要求太高的。對啊！她這次的情況已經那麼嚴重了，一定很痛吧？聽說異鬼每次身體不穩定的時候都要失去很多東西才有可能停下來，也許宋年不得不變成現在這樣，才能保全她的生命，至少她還在，他可以慢慢的讓她再次開心起來，就像剛找到她那會兒……

他已經有過上次的經驗了，這次一定可以做得更快更好！

于是，還沒等少女想明白要怎麼安慰他，老父親已經自己想通了，重新充滿了幹勁。

不愧是陽光味道的男人呀。

宋年那顆跳動得異常平穩，宛如最精密的機械在工作般的心髒，短暫地亂了幾次節奏，接着，就恢複了正常。

宋河想到了另一件事，他試探地開口：“我打算把這小子也帶上，你看怎麼樣？”指了指坐在他身邊的阿一，男孩便擡頭腼腆地對着宋年笑了笑，他自覺并沒有給宋年留下什麼好印象，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但此時依舊顯得緊張極了。

“為什麼？”宋年确實有些疑惑，她依然認為她和這個孩子不熟，而去地上是一件挺費資源的事情，多帶一個人，還要多擔一分風險。所以，為什麼要多帶一個人？

“這孩子說要為你賣命呢，你總得給人家機會吧。”宋河樂呵呵地這麼說，實際上，他覺得宋年太孤獨了。他自己也是個地下人，而地下人普遍短命，他還刻意隐瞞自己的身體情況，于是他突然有些不放心，自己會不會時間不多了。如果他不能再陪伴宋年很久，那等他離開，她又要怎麼辦呢……

在宋河看來，阿一是一個不錯的孩子，雖然他做了錯事，但，在所有這些小鬼都被灌輸“地上人隻是我們尊貴的老爺們的配件庫”，“不要對邪惡的，把我們驅趕到地獄的地上人有任何的悲憫之心”，“他們才是惡魔，我們要吸取他們的養分，壯大我們的同胞”……等這類觀點而成長的狀态下，很難說這件事隻是這孩子一個人的錯。

這恐怕是整個地下區的大環境的錯，沒有人教育這些小鬼：地上人其實是居住在地上區的，同樣的人類，他們的生命，同樣是不應該被随意掠奪的。等到小鬼長成大人，已經在這條難以回頭的路上前行太久的他們，亦不會把這個信息傳達給新的小鬼。長久的生活在壓抑的，暗無天日的環境裡，一代一代積攢的仇恨，讓一部分地下人的心理越發的扭曲變态。不少人不止貪圖地上人鮮活的器官，他們還以淩虐地上人為樂，這也是一開始宋河極其反對達姬要混到老爺身邊去的原因之一——實在是太過危險了，人的身體是那麼的脆弱，當達姬真的遇見不可逆的損傷，一切就無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