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星從沒見過父母這麼和顔悅色的時候,就算是他童年時帶他去秦家,他倆也都是毫不在意他的心情直接把他帶過去的。沒想到,幾年沒聯系之後的再見面,他們對他的态度變得這麼好,好到他不止一次懷疑這是在做夢。
然而更可笑的是,哪怕做夢,他都從沒敢有過他們對他溫柔以對的夢境。畢竟,人沒法想象未曾見過的東西。
他清楚這其中的變化出自對于宋年的一些目的,而非對他突然改變了看法,可盡管如此,他還是貪心地想享受片刻這樣的溫暖。也隻能享受片刻了,因為他并不打算為此聯系宋年,哪怕宋年大概很強,他依然不想因為自己讓她陷入未知的危險。
聽見母親說喜歡宋年,他可以幻想他和宋年在一起,接受父母祝福的幸福畫面,心裡被那樣虛假的甜蜜充盈,又更覺得悲哀。他的父母不可能喜歡宋年的,恐怕連花時間了解宋年的不樂意吧,所以母親不會投其所好,說送給宋年一些稀奇的材料之類的,而是把宋年當成她身邊熟知的女孩那樣,喜愛一些更文藝的事情。
等到之後,父親母親發現他對這件事并不熱心,甚至根本不願意主動聯系宋年的話,大概又會回到以前那樣的态度對待他。至少比起以前,他長大了,不會因為他們的争吵或者冷暴力而那麼害怕。
宋年搞明白了,這兩位原來是典星的雙親啊……
隻是,這兩個各懷鬼胎的大人,對着他們對面的典星,哪裡有哪怕一點點的出自真心的愛意呢?
這恐怕比地下區被激素控制隻管生不管理的女性還絕情,至少那些女性在渾渾噩噩、懵懵懂懂間,依然會在幼兒降生時把它們留在遊魂或者願意照顧他的孩子父親手裡,那是她們真摯的對于幼兒未來能存活的美好向往。
那邊典母絮絮叨叨地說着些什麼,宋年撇嘴,她聽不下去了,她大概要破壞典星和他父母相處的“美好”時光了。
一片母慈子孝和諧氛圍的車廂裡,典星身邊空着的長椅上,一個纖瘦的少女身影像是從空氣中凝聚那樣漸漸顯現出來。
此時車窗外仍是豔陽高照,可親眼目睹這奇幻場面的典星父母都感覺到渾身一緊,周身空氣的溫度似乎正在直線下降,讓他們的皮膚不受控制地冒出大片的雞皮疙瘩。
她是怎麼悄然來到一輛行駛中的車輛上的?又是什麼時候來的?她聽到了多少?她對他們是什麼态度?如果她像地上人讨厭地下人那樣,作為地下人同樣對地上人懷有惡意的話,他們豈不是危險了?
原本聽說的,隻是有這樣一群懷有特殊能力的地下人,而典星和其中一個很優秀的女孩關系很好。可當真正直面這位膚色煞白,眸色淺淡,面無表情,卻好像能把一切都看透了的少女時,那種壓力竟然是從來沒感受過的。冷汗直冒的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着“危險,快逃”,然而又已經恐懼得手腳發軟,根本逃不掉。
不知多久之後,當典星從宋年突然出現的驚喜裡反應過來,發現場面異常的緊繃,便有些緊張地拽了拽她的衣裳,低聲喊了一聲:“宋年”。
宋年眨眼,看向典星,他那張臉上是不掩飾的擔憂,讓她有些疑惑,這是擔憂她,還是擔憂他的父母。她擡起手,輕輕搭在典星的手背上,臉上帶上了些疑問。
“你這是要去哪裡?”她問。
典星聽她這麼問,心中一緊,斟酌了一下,說:“我……想回家一趟,你不用擔心的。”
宋年歎氣,搖了搖頭,對他說:“典星,人的嘴可能會撒謊騙人,可人的情緒卻很難僞裝。你不是滿心期待的要和他們一路,他們更不是單純熱情的要和你團聚,你為什麼要走這一趟?”
典母聽見這話,也顧不上害怕了,在這時插進話來:“小姑娘,你是不是對我們有些誤會?我承認,之前是對典星不夠關心。那會兒年輕,也是第一次做媽媽,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他,可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嘛!我現在知道錯了,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就好,典星可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麼可能不愛他呢……”
典父則眉頭微皺,身體緊繃,沒有說話。
宋年沒有應聲,她隻是轉頭看了一眼典母,似乎再次确認了些什麼,就又扭頭看着典星。
典星從聽見宋年那些話之後,就一直是苦笑的表情。他相信宋年,她沒有理由騙他,她說能判斷,那她就有這個能力。其實他和他的父母彼此也都清楚,他們不可能忘記以前那種讓他痛苦的相處模式,隻是當她把一切都血淋淋地撕裂開,讓到底還是心存幻想的典星,難免再次對那兩人失望了。
然後,他就看見眼前的少女擡起手,輕輕地蓋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