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這也太草了吧！

你說她為之苦痛了目前生命軌迹的半程還多的瘴毒，今天在這裡歡欣雀躍地管她叫媽媽，這叫什麼事兒？

典星抱夠了人，又急着要給宋年找飯吃以補充營養。看她有些出神，以為她在思考剛剛的事情，便沒打招呼，把這個小号宋年抱了起來。他對她的重量已經很是熟悉，抱起她，是有沉肩屈膝，連腳趾都發力的準備的，可這一抱起，他竟有些沒站穩，懷裡的人便跟着晃了一晃。

她現在，好輕啊。

他這樣想着，下意識掂了掂懷裡的人，直到感覺一道隐含着某種訊息的視線掃來，他才讪讪一笑，抱牢了人往外奔去。

宋年恰是被典星這幾掂給晃回了神的，她數次撞上幾塊結實的肌肉之後，眼神很有目的地在幾處遊移了一圈，眸光已經沉了再沉。她終于忍不住于腦海裡發出了示意安靜的訊息，得到喘息後，抽空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見他停止這樣幼稚的舉動，開始邁步前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

那雙平日裡沒什麼情緒波動的眼裡，先是有些陰郁，接着，罕見地聚集起了一些愁，一些惱。

她這樣子，以後還有機會吃到肉嗎？

呵，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自己嘴邊的這塊肉，都不可能再讓給任何人。

……

典星抱着人回到駐地中時，宋年已經合上雙眼，輕微打着鼾，似是安穩進入了夢鄉。雖然不知道她的經曆，但她這次大概實在是累得厲害了，才會對一切外物都不再提防和回應。

他陪伴着她，更知曉她平日看起來睡着的時候，其實大多是閉目冥神、未曾真正放松的狀态。這些年來，她的覺似乎愈發少，極少數她真正沉睡又被他看見的時候，她總是蹙着一雙眉，大概是有什麼愁緒，也可能是有什麼痛楚。如今他用動作示意歡喜迎接的衆人噤聲之後，低頭看着她臉上難得放松下來的睡顔，卻不知為什麼更加心疼起來。

今天的宋年，外貌似乎變回到了許多年前的模樣，但典星還是能夠一眼就把眼前的她和當年那個少女區分開來。不是那個令他驚疑不定的，頂着宋年樣子，但氣息和神态都很陌生的東西。而是這個氣質已經改變了許多，沉默着背負起許多東西，又不曾松懈的為那些東西努力，不論是靜是動都和周圍環境一片和諧的她。這種和諧不是因為她想要随風散去，而是她終于在漫長的歲月裡想通了一些很關鍵的事情。

宋年很忙，又不愛社交，很少出門。但她知道人不能一直悶在家中或者工作中，所以除了會破格帶一些地下人學徒以外，也常常有意塞給典星一些需要與人交談的活計，把他支出門去。她和安娜女士，宋歲，海茵這些人算是最有聯系的，所以大多數時候，典星去的就是這些人的地方。

典星和這些與宋年舊日有關的人慢慢的成了真正的朋友或家人，也就從他們偶爾的談天中收獲了更多屬于宋年的碎片過往。關于這部分信息，他一直是不忍追問的，然而哪怕隻接觸少許，都足夠讓他心頭苦澀良久。有時候太難過了，他回到家，宋年都會關心的問他是不是遭遇了令他不開心的事，如果需要，她可以幫忙删去這部分記憶。

可她明明才是那些令他幾乎窒息的故事中的親曆者。

後來她好像搞明白了他是因為什麼事情而傷神，便聯系過那些朋友，讓他們别在他面前提那些舊事兒了。

為此，安娜女士在典星又去做客時，淘氣地拿那雙皺紋層疊的手去撐開耷拉的眼皮，仿佛要從那雙泛白無神的失明雙瞳中看到典星此人的樣貌似的。她感慨，真不知是怎樣的妙人，能把宋年從那樣的極端中拉回來。

典星記得安娜女士為他重複宋年的來電，她說的是：“都是些見不得白日的無趣故事，如今是陽光普照的好時候了，不必說起來惹他傷心的。”

“我嗎？我哪有時間惦記這些，就當被大風吹過，忘了吧。”

“至于我欠的那些，别擔心，會有機會還的，還不上的話，嗯……我多做點好事？”

陪伴過宋年成長，身為她的半個老師的安娜女士最明白，那個時間段的宋年既接收了地上區的教育，又有相對正面的宋河做引導，多少已經意識到了大部分異鬼的行事都是錯誤的，包括她自己，都并非全然無辜。不過，那是他們那一族群的生存規則，是整個地下世界的趨勢，哪是心智仍未成熟的小宋年能夠左右太多的。宋年啊，是個看起來冷硬，内裡卻到底還是存了些軟的人。

她昔年的求死之心，一是當異鬼确實折磨，她雖然受住了疼，但也不想一直受着；二是多少有幾分一了百了，亦或是贖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