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哉——
非年非節,青天白日裡,岐國最繁華的都城到處張燈結彩。
富人衆籌,十萬束煙花炸向天際;貧民百姓,各家各戶也都至少燃了一串鞭炮。
沿街乞讨的老乞兒,今兒個手裡也不捧着他的破碗了,拎着一根手指粗細的香燭,到處拾鞭炮燃盡後剩下的“啞炮”,給這喜氣洋洋的日子,添上幾響自個兒的彩。
非是久旱逢甘霖,非是他鄉遇故知,非是洞房花燭夜,非是金榜題名時,皇帝老兒未大赦天下,天上亦無掉餡餅……隻是都城人人避之不及的混世魔王,帶着她新搶的如意郎君,遠遊度蜜月去了!
茶攤之中,“啪”的一聲驚堂木響,此起彼伏的掌聲與喝彩聲随之響起。
說書人“唰”得一抖白紙扇,将喧嚣聲收走,而後眉飛色舞得繼續說這天子腳下添油加醋的新鮮事。
且說,這混世魔王,乃是當今朝堂花丞相膝下的獨女花春盎。
可憐其幼年喪妣,其母生産之日難産,熬了三天三夜,撐着最後一口氣誕下幼女,而後再無進氣,撒手人寰。
可憐幼女渾身青紫,不曾啼哭一聲,三日裡于腹中缺氧缺食,亦是命不久矣的衰樣。
堂堂丞相是個癡情種,以頭搶地,決計撇下這萬貫家财,随妻女共赴黃泉!
虧得岐國大祭司聞訊趕來,為其女裁剪了身紙紮人,托其魂安于其中,勉強吊住了獨女的性命。
萬念俱灰的花丞相,這才重新活了過來。
花丞相為閨女取名春盎,取春意盎然之意——春回大地,生機勃勃。望以名姓加固命格。
因與亡妻青梅竹馬,伉俪情深,雖陰陽兩隔,卻立志不再續娶。
皇帝多番做媒,皆遭拒絕,惋惜其膝下無兒,香火斷絕,便破格封其女為岐國的安歧郡主,賜安歧為其表字。
安歧——岐國之安邦,授予與國運相挂鈎的龐大命格。相比之下,“春盎”二字,實乃小巫見大巫了。
花丞相不勝惶恐,屢次謝絕,但皇帝心意已決,皇命難違,便請求改“安歧”為“甯安”,前之國,後之人,皇恩不至于浩蕩難承。
但皇帝感念其輔佐之功,一紙诏書告知天下,這才堵了花丞相的死谏之口。
悠悠天下皆知,丞相府的千金,是皇帝與大祭司的寵兒。
失去摯愛的花丞相,更是将千金視為掌上明珠,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有求必應,縱得其無法無天。
終于應了“春盎”二字的寓意,生機勃勃過了頭,肉身在人與紙紮人間流暢得切換,靠着這一本事,上房揭瓦,雁過拔毛——
上至後宮偷看貴妃洗澡,引得禦前帶刀侍衛在後宮中嚴查十日有餘;中至大臣宅邸的池塘炸魚,魚沒炸上一條,倒炸出了大臣與外邦勾結的藏于官皮箱中的案牍;下至市井偷了李家的雞嫁禍給張家……如此種種,雞飛狗跳,不一而足。
可憐位高權重的花丞相,年過半百,還得挨家挨戶得緻歉賠罪。給擦屁股的次數多了,不由無數次秉燭沉思,他家街尾賣草紙的,該要以此發家了吧?
……
此乃前情。
且說這日,花春盎騎着匹棗紅駿馬在皇城的街道上溜達之時,意外相中了穿着道袍,意欲前往白松觀當道士的,當朝謝給事中的獨子謝恒,于是将其擄回了家中。
此子亦不俗,不論其貌比潘安之姿,且說他的身平事迹,比花春盎有過之而無不及。
十歲之前,沉迷武道,大字不識,跟着四品将軍外祖行軍打戰,氣得其文官父親七竅生煙,等十歲之後,其父好歹接受了家中出武将的事實,謝恒又以一文章《岐翁遊》轟動整個國都——
以平平無奇的老翁遊曆岐國的所見所聞,暗喻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大國之沉疴痼疾,表面寫山河的壯闊之景,實際夾槍帶棒。文風犀利,當即被奉上金銮殿前。
文章擱于禦書房的書案上半月不撤,謝給事中無從揣摩聖意,兩股戰戰,茶飯不思,終是頂着顆項上人頭,長跪于金銮殿前不起。
結果不僅項上人頭保住了,聖上還龍心大悅,大賞之,稱贊其子是為可造的棟梁之才,特宣謝恒入宮伴讀,與皇子們共同聆聽大祭司的教誨。
如此謝恒的仕途必定順利,又有一指腹為婚的表姐,操心了半輩子的謝給事中,覺得是祖墳冒了青煙,總算是高枕無憂了。沾了兒子的光,他在不上不下的官場中,也揚眉吐氣了起來。
結果美人鄉中還未窩出個子醜寅卯來,謝恒指腹為婚的表姐卻身患重病,危在旦夕。
此婚事乃謝恒故去之母所指,謝給事中深知,此女若去了,再想讓兒子娶妻,那怕是比登天還難了!
于是乎,謝給事中砸了大把的金銀珠寶,購置了一筐又一筐的珍奇草藥送去,卻是如泥人入海——有去無回。
祖墳的青煙終是被海水熄滅了——